這日午飯過後,寒風突起,黛玉並淑君正袖著手爐看著雲裳在粉油大案前細心勾勒著九十九朵梅花,雅芙在一旁磨著墨,一時靜逸無比,只有簌簌寒風刮在窗欞上的「呼呼聲」和當地紫銅大鼎里頭的銀霜炭迸出的「 啵「聲。忽聞院子里有腳步聲,黛玉朝窗外一看,只見迎春姐妹三人披著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帶著丫頭們進了院子,笑道︰「秦姐姐林妹妹在家做什麼呢?」
進了屋子,一見莊嬤嬤李嬤嬤帶著疏影等人坐在外間做著針黹,探春忙笑道︰「我們可是來著了,好一幅深閨刺繡圖」。
黛玉已聞言走了出來,笑道︰「我還以為你們都要睡午覺呢,因此沒去瞧你們,快進來吧!」說著把迎春姐妹三人讓進了書房。
淑君看到了迎春,一時畫也不看了,趕忙笑著把迎春拉去趕圍棋去了,自湘雲被她嬸子接了回去,淑君就寂寞了兩分了。探春一看雲裳筆下的那一枝梅花,忙笑道︰「呦,這是《數九消寒圖》吧,秦姐姐林姐姐真是趕早,現在就畫起來了?」
惜春一听忙快步走到畫案前,看著向自己行禮的雲裳雅芙道︰「快別行禮了,你們繼續畫!」視線轉向宣紙上的那一枝梅花,茶也不喝,只是靜靜地看著,半天後才悄聲走到黛玉身邊輕聲道︰「林姐姐,雲裳的畫技師從何處?」
「並未拜過師,只是曾得我爹爹的一個同年指導過一二而已。」
惜春了然的點了點頭。
「若是四妹妹喜歡,可以常過來和雲裳雅芙切磋一二。」
惜春聞言低著頭點了點頭,又站到畫案旁去了。
黛玉吃完了手里的一個蜜橘,順手把橘皮扔進了當地的大鼎里,一陣淡淡的橘皮香味撲鼻而來,人也清醒了幾分。黛玉看了看窗下下棋的淑君迎春,看畫的惜春,笑向探春努了努嘴︰「就我們兩個閑著呢,去看看鳳姐姐好不好?」
探春聞言點了點頭,兩人披上斗篷出了屋子,一路說著閑話,剛巧走到鳳姐兒小院門口,只見周瑞家的遠遠打王夫人院里過來,一見黛玉探春忙趕上來賠笑請安問好,「林姑娘好,三姑娘好。」這周瑞家的仗著是王夫人的陪房,原有些體面,心性乖滑,專管各處獻殷勤討好,看到黛玉探春哪有不上趕著巴結的理。
探春問道︰「周姐姐,什麼事這麼忙?」
「太太、二女乃女乃家的一房本家來了,二女乃女乃正在會客呢,打發我去太太那問句話。」
探春點了點頭問道︰「是什麼親戚?」
黛玉則是心里暗忖道︰該是劉姥姥來了吧,這個劉姥姥可是個人物,自己是一定要見見的。
「是那家里的一房連宗,這些年來也不大走動,三姑娘不知道也是不稀奇的。」
正說著話呢,只見鳳姐兒房里的通房大丫頭平兒出了屋子正和幾位管事娘子說著話,一見黛玉探春站在外頭,忙上來給二人請安。探春笑道︰「平姐姐,我們是來看鳳姐姐的,既是會客呢,我們就別處逛逛去。」
「不是什麼要緊客人,三姑娘倒罷了,林姑娘這第一次上門,到了門口連門都沒進,這可是存心讓我們心里不安的。」
探春聞言手肘撞了黛玉一下笑道︰「林姐姐,你可听見了,要不是有你在,我連鳳姐姐家的院子都進不去,我還是哪涼快哪呆著去罷!」說著假意一徑就要走。
平兒忙笑著上前拉住,說笑著伺候著她們姐妹二人進了屋里。
鳳姐兒在內室一听黛玉探春來了,忙接了出來笑道︰「今兒什麼風把兩位妹妹給吹來了?」說著把黛玉探春二人引到了榻上,三人坐了,平兒親自奉上茶來把剛剛在門口的緣故說了一遍,鳳姐兒連忙笑道︰「很是該這樣!哪有到了門口不進家門的理?」
黛玉一進屋子的時候就看到了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正垂首站在一邊,和鳳姐兒寒暄了幾句後道︰「風姐姐,這位老人家是?」
風姐兒忙道︰「劉姥姥,你只管坐著,這是我們家的兩位小姐。」
劉姥姥聞言「哎」了兩聲坐了下來。
黛玉細細的打量這劉姥姥,大約七十歲上下的年紀,身上穿得是窮人家的好衣裳,看起來還是蠻硬朗的。那個和巧姐兒一道被戲稱為「七巧板」的板兒,大約五六歲的年紀,世事不知的樣子。
風姐兒又道︰「這是我們家的一本家,好些年沒來往了---」剛說到這里,只听二門上的小廝們回︰「東府里小大爺來了。」鳳姐兒忙止住了話,一面問︰「你蓉大爺在哪里呢?」
只听一路靴子腳響,進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劉姥姥此時坐不是,立不是,藏沒處藏。鳳姐笑道︰「你只管坐著,別再起了,這是我佷兒。」劉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賈蓉進了屋,一見黛玉探春二人亦在,忙給三人請了安,笑道︰「我父親打發我來求嬸子,說上回老舅太太給嬸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請一個要緊的客,借了略擺一擺就送過來。」
鳳姐道︰「說遲了一日,昨兒已經給了人了。」
賈蓉听著,嘻嘻的笑著道:︰「嬸子若不借,又說我不會說話了,又挨一頓好打呢。嬸子只當可憐佷兒罷。」
鳳姐笑道︰「也沒見你們,王家的東西都是好的不成?你們那里放著那些好東西,只是看不見,偏我的就是好的。」
賈蓉笑道︰「那里有這個好呢!只求開恩罷。」
鳳姐道︰「今兒是看在你林姑姑、三姑姑的份上我才借的,若踫一點兒,你可仔細你的皮!」因命平兒拿了樓房的鑰匙,傳幾個妥當人抬去。
賈蓉喜的眉開眼笑,「那我只謝林姑姑,三姑姑了。我親自帶了人拿去,別由他們亂踫。」說著便起身出去了。
這里劉姥姥心神方定,看了看黛玉探春,才又向風姐兒說道︰「今日我帶了你佷兒來,也不為別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連吃的都沒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沒個盼頭兒,只得帶了你佷兒奔了你老來。」說著又推板兒道︰「你那爹在家怎麼教你來?打發咱們作煞事來?只顧吃果子咧。」
鳳姐早已明白了,听她不會說話,因笑止道︰「不必說了,我知道了。」因問周瑞家的︰「這姥姥不知可用了飯沒有?」劉姥姥忙說道︰「一早就往這里趕咧,那里還有吃飯的工夫咧。」鳳姐听說,忙命快傳飯來。
一時周瑞家的傳了一桌客飯來,擺在東邊屋內,過來帶了劉姥姥和板兒過去吃飯。鳳姐說道︰「周姐姐,好生讓著些兒,我不能陪了。」于是過東邊房里來。
又叫過周瑞家的去,問他才回了太太,說了些什麼?周瑞家看了看探春黛玉,鳳姐兒忙道︰「都是自己,有什麼就說什麼!」
那周瑞家的忙道︰「太太說,他們家原不是一家子,不過因出一姓,當年又與太老爺在一處作官,偶然連了宗的。這幾年來也不大走動,當時他們來一遭,卻也沒空了他們。今兒既來了瞧瞧我們,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簡慢了他。便是有什麼說的,叫女乃女乃裁度著就是了。」
鳳姐听了說道︰「我說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連影兒也不知道。」又向黛玉探春二人道︰「讓兩位妹妹見笑了。」
黛玉抿了口茶笑道︰「俗話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何況于咋們家?那些舊交親友們也都知道這府里上下都是個憐貧恤老的,素日里,最愛個齋僧敬道,舍米舍錢的。這才會舍了老臉求上門來的,既是來了,也是鳳姐姐的緣法。錦上添花自是不稀奇的,難得的是雪中送炭,若能解了她燃眉之急,也是鳳姐姐的好處。誰知以後境況何如呢!」說著起身和探春道︰「我們去大嫂子那坐會吧,等鳳姐姐得閑的時候我們再來。」
探春聞言站了起來,鳳姐兒也不強留,只說︰「得閑了盡管往我這兒來。」又親自送出了們,看著平兒送了她們姐妹出了院子這才進屋。
黛玉出了院子,走到半道上回頭張望了片刻,不知鳳姐兒有沒有听進自己的話去。
探春看了看遠處又看了看黛玉問道︰「林姐姐,你看什麼呢?」
「沒什麼,看看回頭路而已。」說著就和探春一徑走了。走到李紈房門口時,只見李紈的丫頭素雲出來說︰「女乃女乃正乏倦,歇中覺呢!」
黛玉看了看探春笑道︰「走吧,去我那吧,她們的棋啊畫的也該好了。」說著二人一徑還往沁芳院來了。
進了小書房,只見賈寶玉也在,這賈寶玉倒是托了迎春她們的福了,要是只有黛玉淑君兩人在的話,莊嬤嬤李嬤嬤等人說什麼都不會讓他進了院子的。淑君迎春二人已經止了棋,都立在畫案旁看畫,「喲,還沒畫好呢?」
「妹妹你快來看,消寒圖已經畫好了,剛剛我們說話的時候二妹妹說我們那日在園子里頭賞梅時的圖景漂亮,說要是畫出來就好了,這不,雅芙在立稿子呢!」淑君拉過黛玉探春二人指著桌上道。
「這倒確實是好的,一年十二月,月月不同景,竟可以畫個冊頁出來了。」黛玉扶著桌子笑道。
「對對對,就是這樣,我說林姐姐是個雅人吧!」惜春嬌憨道。
黛玉沒想到原著中冷心冷面的惜春也有如此天真婉轉的模樣,一時倒是看住了。
「林姐姐,你做什麼一直盯著四妹妹瞧?」淑君搖了搖黛玉問道。
「沒有,」黛玉回過神來,「我只是想,以後四妹妹也要時常來幫幫雲裳雅芙才是。」
寶玉在旁邊站了半日,張了張嘴,正待說話,只听簾外女蘿回道︰「小姐,太太身邊的周大娘給各位小姐送絹花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