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影婉娩扶著晴雯回屋時,只見金釧兒麝月正陪著寶玉在里間說話。一見晴雯回來了,麝月忙上前扶過晴雯。天影婉娩向寶玉欠了欠身也不說話,只拉過了麝月低聲道︰「她已經吃過飯了,也已經給她開下藥了,每日去我們那吃就是了,就別在這鬧你們了。那一腳實在是踢重了,千萬多照料著她一些,讓她好生保養,我們明日來看她。」
麝月听了這話忙點了點頭,天影婉娩又向寶玉施了一禮就一徑回去了。
寶玉還想和天影婉娩兩人說幾句話,可是一見兩人都是愛理不理的清冷樣子,又委屈上了心頭。再一見晴雯被麝月扶著站在一旁垂手侍立閉口不言,釵鬢松,黃黃臉兒,比往常更覺嬌俏。又因著听了麝月的話,知道晴雯不是那種挑三惑四的人。正後悔自己听了些流言,不念舊情浮躁了起來,當著眾人給她沒臉。想賠個不是就此揭過吧,可是一見晴雯這樣子,又拉不下臉來。
金釧兒見晴雯這副樣子,詫異道︰「晴雯這是怎麼了,也不舒服嗎?」。
麝月听了這話,忙回道︰「晴雯今日不小心摔了一跤,扭著了些,沒什麼大礙的。」
「好端端的,怎麼會摔了?必是被雪滑倒了,說給她們讓她們仔細把門口的雪清干淨就是不听,這要是摔著了二爺怎麼處?」說著就一徑外頭找婆子丫頭們囑咐去了。
寶玉又看了看晴雯,向麝月道︰「帶她下去休息吧,讓她好好休養,不要勞動她了。」
麝月看了看金釧兒點了點頭,就扶著晴雯出去了。
金釧兒回來後,見晴雯麝月已是下去了,寶玉又懨懨的,便略想了想賠笑道︰「二爺不必傷心了,襲人只是偶感風寒罷了,也不是什麼大癥候,再加上素日飲食有限,又是個使力不使心的,吃兩劑藥疏散疏散,過不了兩日必就好了。再說了,襲人自來了這里後,也難和母兄團聚,這次正好能讓她們一道親親熱熱的過個年。」
秋紋碧痕兩個在外頭伺候著,一听這話,兩人冷哼了一聲,一跺腳就轉身去了下房。麝月正在邊料理晴雯睡覺,邊跟她長篇大套的說著話兒,一見秋紋碧痕二人氣鼓鼓的進來了,忙道︰「又是怎麼了,怎麼不在二爺那伺候著?」
「有她在伺候著呢,還要我們做什麼再說了我們哪里會伺候?自古以來,就她一人會伺候二爺罷了」秋紋瞥了一眼寶玉房里冷哼道。
「小聲些,還嫌不夠亂的嗎?」。麝月急道。
秋紋看了看晴雯麝月,壓下怒氣把剛剛金釧兒說襲人的話又學了一遍,「她是哪只眼楮看到襲人姐姐素昔使力不使心的?襲人姐姐在操心二爺並我們的出入銀錢衣履什物的時候,她還在抓乖賣俏呢且看看她如今會做什麼?那些細活還不都是我們在做的」
「好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就別嚷嚷了。咱們啊,還是趁早夾著尾巴做人吧」晴雯笑了笑道。
「晴雯,你這是怎麼了,你往日里的剛強性子、要強勁頭哪去了?」秋紋問道。
麝月知道晴雯的心思,忙勸道︰「這些話也就我們自己知道,我已和二爺說過了,決計不是你向太太遞話的。其實說句良心話,我們也疑心過你的。但是襲人一直說不會是你的,問著她吧,她又什麼都不肯說。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是因著什麼事,襲人要受這番苦楚,大家也要跟著受這份煎熬。但是這些日子以來我們冷眼看你每每為了襲人和她爭吵,偷偷的把那玫瑰露子給了襲人,又替襲人去二女乃女乃那要‘依弗哪’,我們就知道不會是你。你雖則平日里掐尖要強,口角鋒芒些,喜歡跟我們爭個高低。但是你這個人,直來直去,喜歡就是喜歡,不喜也就是不喜,那些黑了心腸的事卻是做不來的。」
秋紋碧痕二人听了這話都連連點頭。
晴雯听了麝月的話,鼻子一酸又想落下淚來,卻又生生忍住道︰「隨便你們怎麼想,不干我的事,我要睡了。」說著就翻身睡下,眼淚卻不自覺的流了下來。
麝月知道晴雯的脾氣,也不多說,只笑了笑道︰「好,不**的事,快睡吧」說著幫晴雯掖好被角,又去寶玉那照料了一回才和秋紋碧痕幾人洗漱睡下了。
晴雯本就睡臥警醒,第二天一早一听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就醒了,看了看麝月秋紋幾人還在睡著,忙喚了幾聲讓她們各自起床。自己又略動了動,覺著肋下好多了,也起身穿衣服。
麝月打著哈欠伸了一個懶腰道︰「你就別起了,還不趕緊好好歇兩日」
「我覺著好多了,總躺著也不是事。別人是不妨,只是若又讓李女乃娘瞧見了,我也該家去了。」
一時眾人起了床到了外間,頂頭瞧見金釧兒,金釧兒見晴雯也起身了,看了她兩眼道︰「不是說扭著了嘛,怎麼起身了?既是起身了,別的事也不忙做,先把二爺年里要帶的荷包繡出來是正經,二爺只要你的手藝,可沒幾天的功夫了。」說著話兒就走了。
秋紋听了這話吐了吐舌頭︰「她何時有這份好心會照顧人了?」
有了金釧兒的話,晴雯樂得不出屋子,只在房間里做著針黹,連飯都是麝月她們端進來給她吃的。吃了飯,晴雯又控著頭做了半日,只覺脖子低得怪酸的,便抬起頭來揉了揉脖子,伸手要去拿茶盅子喝茶,突然听到寶玉的聲音道︰「茶已冷了,重新倒吧」
晴雯唬了一跳,捂著胸口定了定心神,向暖壺里倒了半盅茶喝了,卻並不說話。
寶玉見晴雯仍舊做起了針黹,並不理會他。只好訕訕的坐在了晴雯旁邊,「我長這麼大,昨兒頭一遭生氣打人,原也不是有心的,疼的好些了嗎?」。
晴雯還是不說話,寶玉倒是有些著急了,忙去拉晴雯的手,「我都這樣了,你還想怎麼樣?」
晴雯奪過手來淡淡道︰「二爺放尊重些」
寶玉復又拉過晴雯的手來︰「我只是听了那起子小人的瞎話歪話,一時鬼迷心竅,並不是有心的。況且又怕襲人回去了就不得再進來了,所以脾氣暴躁了些,你多擔待些吧」
「二爺這話我可不敢擔待,我沖撞了二爺,二爺要打要罵都使得,我也沒有半句要分辨的。」晴雯說著竟甩月兌了寶玉的手,抬起腳就走了,只剩了寶玉一人看著門口怔怔的出神。
自襲人家去了之後,金釧兒和晴雯二人倒都安靜了下來,不再雞聲鵝斗的了。大家不免驚訝之際,懸著的這顆心也總算是放了下來。黛玉私下問過晴雯,晴雯也是一頭霧水茫然不知,不知這金釧兒怎麼就轉了性子了,竟真的很少尋事了。
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這日自賈母起,兩府里有品級著皆按品級著朝服,一眾人俱進宮朝賀,行禮領宴回來又去寧府祭過列祖。年里賈母是所有賀節來的親友一概不會,只和薛姨媽並寶玉、迎春黛玉淑君姐妹趕圍棋模牌作戲。王夫人與鳳姐兒則是天天忙著請人吃年酒或是被人請去吃年酒,一連忙了七八日才完。
也是到了年里,黛玉淑君兩人才是第一次見著賈敬、賈赦、賈政三人。原本黛玉剛來時還對賈敬三人有幾分好奇之心,不過時日的推移,這份好奇也就越來越淡了。黛玉也只光了兩眼,並沒有多看。唯有一點是,這三人都生得儀表不俗,年紀大了,倒是更有幾分氣場。只是與兄弟子女間的疏離讓黛玉覺得很不舒服,特別是賈敬,看誰都是淡淡的,和惜春一句話都沒有多說,不禁讓黛玉起了疑,這惜春是賈敬的女兒嗎?唯有賈政好上那麼一點點,倒是肯和賈蘭多說上了幾句話。
十一日是賈赦請賈母等,十二日是賈珍請了賈母眾人,黛玉本就是為了秦可卿才來的,卻始終沒有看到秦可卿的身影,其實自過年起,黛玉就一直沒見過秦可卿了。
瞅著沒人的時候,黛玉把尤氏喚道了一邊,問了問秦可卿的境況,尤氏神色略顯尷尬,向黛玉諾諾道︰「她身上不好,因此我就不讓她上來了。我告訴她若是長輩們來了,有我替她告訴就是了,沒人會計較她的。」
黛玉點了點頭,瞅人不防,就往秦可卿院子里去了。一進院子,就有丫頭婆子們通報了進去,秦可卿忙迎了出來,攜了黛玉進了屋。
黛玉細細的看了看秦可卿兩眼,比上次見竟還好了些,忙道︰「珍大嫂子說你身上不好,我來看看你,只是你看起來好像比上次倒還好些了。」
「是好了些,如今心里放寬了不少,好多事都不再去想了,身子也就爽利了起來。雖沒有大安,但是也差不離了。還不知道以後能不能再有這樣的日子了,還不趁早好好享受兩日。」秦可卿笑了笑道。
「大節下的,做什麼紅口白牙的咒自己」
「沒想到林小姐竟也信這個」秦可卿抿了口茶悠悠笑道。
黛玉看了看秦可卿一臉閑適的樣子,反倒更是疑惑了起來,「你這身上既是好了,做什麼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