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著,咱們趁現在賠的還有限,趕緊把鋪子轉手了。把銀錢多放些到恆舒典去,那是個只賺不賠的營生。我們來了這兩年,生意是越發的紅火了。」
寶釵听了這話,略一思忖道︰「哥哥,就真的非賣不可了嗎?听說那益新的李掌櫃可是買賣行里的頂尖人物啊,連他都沒有辦法了嗎?」。
「妹妹不知道,那李掌櫃,說能耐確實有一些,只不過要說是頂尖的人物那就太夸贊了他去了。」薛蟠耐住性子道。
寶釵听了這話暗暗思忖,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只是又說不上來。
倒是薛姨媽面色回轉了過來,開口道︰「我的兒,既然你自己已有了主張——」
寶釵听她母親話句不對,竟是要答應了的樣子,忙暗地里拉了薛姨媽一把,朝她使著眼色,薛姨媽會意,過了半晌才又轉了話頭道︰「那就容我再想想。」
寶釵這才松了口氣。
薛蟠見他**貌似松了口,剛開心了幾分,卻又見她妹妹在一旁使眼色,自己母親又說要再想想。頓時怒氣又上了頭,向她母親、妹妹嚷道︰「我就是個傻子,我是東家,明明是我做主的事,我來告訴你們做什麼」說著就賭氣走了。
薛姨媽忙想追出去,只是哪還見薛蟠的影子,忙讓婆子媳婦們出去囑咐薛蟠的小ど兒跟進少爺,別讓他惹事了。
薛姨媽回了屋,見寶釵還在低頭沉思便道︰「我的兒,今兒听你哥哥說得那些話都是有道理的,難得他肯在這些事上下些功夫,咱們還是憑他做主算了。」
「哥哥願意經歷些事自然是好的,只是這變賣產業這樣的事咱們家自來是沒有過的,也不像是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會做的事。如今我們家在內務府已領不著什麼差事了,再變賣產業,媽讓這里知根知底的那些人都怎麼看我們?再說了,我們也只是听哥哥這麼一說,媽也是知道的,哥哥那個人,通常一件極小的事就說得比天都大。這事究竟怎麼樣,我勸媽明兒請了張先生家來再仔細問問,若是真如哥哥說的竟沒有回轉的必要了,那麼也就只能如此了。」
薛姨媽听了這話也是揪心了起來,想想竟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了,只能應下了。
第二天一早,薛姨媽就命人請了張德輝來,和寶釵隔著簾子和他說話。這張德輝是薛蟠爺爺跟前的老人,如今已經幫稱著薛家三代的主子了,自薛蟠父親過世了之後,更是薛家外頭生意上的第一得力的,在薛家是很有幾分面子的。
「張先生,我怎麼仿佛听說這益新竟是出事了?」薛姨媽也不客套,直接開門見山道。
「回太太的話,這益新如今確實有些不濟了。」張德輝活了這把歲數,就知道太太今兒找自己來必是有事,因此也不含糊,直接回道。
「我也听說了那興隆了,他家生意真就做得那麼好?是什麼來頭?」薛姨媽頓了頓,轉述著寶釵的話問道。
「回太太的話,那興隆的東家也算是名門之後了。他家做生意出價大方,在長江、運河上都混的極好,做起事來自然是便當的。」
寶釵听了這話點了點頭,能在航運上混的風生水起,看來這德興隆的東家也不是一般人,可是再厲害總也不是萬能的吧略想了想又附在她母親耳邊竊竊私語說了句話。
「張先生,這德興隆統一開價收購稻谷,這不是奪了大小商販們的生意了嗎?怎麼反而能越做越大了呢?」
「太太不知,原先雖然他家出價高,可是也有些貪心狠的大小糧販不願意把稻米直接賣給他家,想著南下或者北上多掙兩個錢。可是千辛萬苦運了出來才發現,這運費、買路錢七七八八的加起來就可觀了,竟比德興隆的售價還要高,這生意就越發難做了。因此大家伙現如今就圖省事,直接在當地就把稻米給賣了,錢賺了,關鍵是省心,兩全其美的事。也有些人想要囤貨,只是這稻谷長放在倉里,誰也預料不到會出什麼事。畢竟都是看天、看行情吃飯的人,這些人風里來雨里去,賺的就是這個辛苦錢,明天的金子可比不上今天到手的銀子。」
「那咱們家也可以向德興隆進貨呀?」薛姨媽反問道。
「益新確實是從德興隆進的貨。只不過不知已經輾轉了幾道手了。」
「這可奇了,我們家做什麼不直接向德興隆進貨,反而要兜圈子呢」薛姨媽並寶釵都好奇了起來。
「回太太的話,這個麼我們這也不是沒想過,只是益新這從來都有固定的貨商——都是幾十年的交情了,也不好隨隨便便就和人家斷了生意的。」張德輝疙疙瘩瘩道。
寶釵一听這話更是疑惑了起來,在商言商,這交情值幾兩銀子?再沒有為了這幾十年的交情虧本賺吆喝的道理呀還有,這張德輝最是個年高有德的,這麼磕磕絆絆的說話,也是少見,看來這里頭還有些貓膩呀
「那這給我們送貨的是哪家的?」薛姨媽問道,寶釵听了她母親的問話,也是苦笑不已,自家就這麼幾家產業,連母親都是一問三不知的,那哥哥就更不能指望了。
「是南京城里的大豐糧號,他們家主要也是從德興隆進的貨。更有一則,如今這京城里的大小糧行幾乎都是從德興隆進的貨,它們進的貨都差不多的價錢,都比我們家的要低,而這賣價整個四九城都是差不多的,我們這利自然也就薄了。」
「既是這麼著,我們也從德興隆進貨,這價錢和各家的差不多,老百姓愛買誰家的就買誰家的。張先生,這德興隆我就煩你去跑一趟了,人家生意大,我們低個氣也不算什麼。你是老生意人了,自然是知道這里的門道的。」薛姨媽略想了想道,不得不說昨天寶釵的那席話對她的觸動還是很大的,這變賣祖宗的產業,這不是敗家子的行徑了嗎?論說往前推上個二三十年,這益新在京城里可是首屈一指的大戶,若是在自己手里敗落了,自己百年之後還要不要去見列祖列宗了。
「這——」原本薛姨媽已經下定了決心準備重振益新了,沒想到這張德輝卻是吞吞吐吐了起來。
「怎麼了?若你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只管告訴我。」
「實不瞞太太,如今這益新里頭,就是咱們和這全城的糧行出價一樣,這生意還是越來越少了。」
寶釵這在一旁听了半天,總算是知道這癥結所在了。若說是利薄一些,這是肯定的。若說連鋪子都維持不下去,還虧了萬把兩銀子,自己卻是不信的。別的不說,這贏利的銀錢維持日常開銷總能夠得吧
「張先生,我們都是世交,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回太太的話,恕我直言。這京城里豪門世家、中等門戶和小門小戶的人家千千萬,益新能掙到銀錢的只有這中等人家和這小門小戶。那豪門世家,誰家沒有幾處田莊的,凡是一家的米糧差不離就都是從這上面來的了。除非是那些精致細糧,一般都是盡夠的。那些小門小戶的寒su人家,一個銅板都要掰成兩瓣花,這米糧都是要四九城的尋模,看誰家的便宜,就算是便宜上一厘錢,他們都是情願跑斷腿的,咱們家這價錢怎麼著都拼不過那些鄉下人和小鋪面的——」
「張先生,你說的這些話我都知道,以前就听說,咱們這益新都是做的你說的那些中等門戶的生意。那些人家或沒有莊子,或莊子上打的糧食不夠吃。這樣的人家這四九城里實在是多而且多,老主顧那更是不少,怎麼就做不成生意呢?那益新的老李都干了三十多年了,如今年紀越大,竟越把那些老主顧都丟了不成」薛姨**語氣已有了幾分嚴厲,就差說張德輝說得都是廢話了,感情以往那麼多老主顧竟都沒了,那生意自是做不起來了
「這,太太——」張德輝听了這話也是急了起來,心里滿心替老李委屈,可是這怎麼說。
「媽,你別急,這里頭必是有些別的緣故的,怕是張先生也不大好出口吧」寶釵低聲勸道。這讓張德輝都無從開口,怕只有自己哥哥才有這等本事吧
薛姨媽看了看寶釵,定了定神,又把這些話從頭到尾捋了一遍又道︰「張先生,有什麼事你只管告訴我,就是蟠兒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也只管告訴我,我是他的母親,我叫了他來好生和他說。」
那張德輝其實早有意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告訴他家太太了,只是每次想起了話頭就又打了退堂鼓,自家這位小爺可不是什麼善類,自己可是萬萬降服不住他的。若不是這次的事實在是事關重大了,他怕是還在猶豫要不要說呢
「太太,以往益新和那些人家的管家、買辦往來,一年三節的禮自是少不了的。只是這自打少爺來了之後,把這項都給蠲了。還有,還有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