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興隆門口的人走了一批又來了一批,到了午後,剩下的都是和鄭大雷一樣到處找活做的腳漢,附近鋪子里看熱鬧的伙計們和零散的過路人。索性這個辰光興隆門口日頭正好,眾人便三個一伙五個一堆的開著玩笑說著話兒,還在鍥而不舍的等著鄭大雷出來。
那些腳漢們想進去看看吧,又不知里頭的深淺,到底也沒有這份膽子。
幾個挑子腳漢蹲在廊檐下,看著太陽已經到了正中,人也都散了些,于是都拿出了揣在懷里的一個手巾包,里頭清一色都是各色的窩窩頭。雖說是捂在懷里的,可是也就是這外頭模著有些溫溫的,里頭還是一塊「石頭」。里頭一個腦子活泛些的挑子瞅了瞅旁邊眾人,便攛掇著一個年紀最小的進去討碗熱水出來,旁邊的幾人听了這話都連聲起哄,那小挑子資歷淺,眼見挨不過去,便硬著頭皮站起身來,準備蹭進去討水去。
這小挑子剛一腳踏進門檻,便又忙忙退了出來,旁邊的人剛想起哄,只見剛剛進去的那個漢子出來了,後頭還跟著一個年輕人,正是剛剛出去了又回來的那位。
兩人出了大門,那年輕人在壯漢身上拍了兩下笑道︰「鄭大哥,趕緊出城回家吧,安心歇一日,明兒你們家三個小子來了,我們少爺還請他們吃大餅子卷醬肉。」
壯漢又「呵呵」傻笑了兩聲,作了個揖道︰「謝謝黃連小哥兒。」說完背著褡褳轉身就走。
黃連轉過身來,看了看旁邊的那個小挑子問道︰「你是要應聘嗎?」。
那小挑子見黃連冷不丁的問了自己這麼一句,一時愣住,結結巴巴的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
剛剛那個攛掇著討水的挑子忙推了小挑子一把道︰「是是是,這位小先生,他是來找事做的。」
黃連瞧了說話的挑子一眼,不由心里暗忖道︰先生就先生,干嘛還要添個小字。不過這心里還是有些小得意的。于是便更裝腔作勢道︰「行,跟我進來吧」說著就率先進去了。
那小挑子頓時傻了眼,束手無策,再一看旁邊,剛剛說話的人已是抬腳追剛剛出來的那個壯漢去了。便只好咬了咬牙,邁了進去。
鄭大雷因著既找到了活計,又難得吃了個八分飽,何況還有肉,因此心情特別好,腳下步步生風的,那挑子緊趕慢趕的才趕了上來。
「這位大哥,耽誤您一下,打听個事。」挑子賠笑道。
「什麼事,說吧」鄭大雷被人攔下也沒有不喜,大手一揮中氣十足道。
「看大哥的樣子肯定是被收下了吧我這先恭喜大哥了。」這挑子原本就頭腦靈光,又在碼頭上討了這麼久的生活,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楮,一見鄭大雷的表情就知道這小子必是找到活計了。
此時原本圍在興隆門口的那些人都已圍了上來,听著鄭大雷說話。
「怎麼,你也想去?」鄭大雷听了這話得意道。
「是,只是不知道這里頭招工是個什麼光景,還請大哥指點一二。」
不得不說,此人雖是個挑子,可是說話卻極是中听,倒有幾分文人氣。
「指點什麼,什麼指點?」可是這鄭大雷卻不習慣這麼彎彎繞繞的說話。
「就是他們是怎麼招工的,他們問了你什麼話,你是怎麼答的。」旁邊一人不耐煩這麼半日說不到正題,忙接口問道。那挑子也訕訕地點了點頭。
「哦,你早說不就成了嗎?掌櫃的就問了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我叫鄭大雷;又問我家住哪里,我說城外鄭家屯;又問我家里幾口人,我說除了婆娘外還有四個兒子四個女兒;又問我在什麼行當上討飯吃,我說——」鄭大雷竟還真的想著把問的什麼說的什麼都說了出來。
「得得得,大哥,你只管撿緊要的說就是了。」旁邊眾人無奈道。
鄭大雷白了眾人兩眼,「那你們告訴我,什麼是緊要的?」
眾人听了這話都七嘴八舌的問了起來。
「東家是什麼來頭?」
搖頭。
「叫什麼名號?」
又是搖頭。
「工錢多少?」
再次搖頭,瞬間又點頭道︰「反正是管飽。」
眾人看著鄭大雷都是無語,管飽?好嘛,做個挑子腳夫還要先做學徒?
有人帶著一臉鄙夷的神色問道︰「那除了這個,你還知道什麼?」
「我知道這掌櫃的是個大好人,還給我叫了飯,這麼兩大塊的醬牛肉呢,可是正陽樓的。」鄭大雷瞪大了牛鈴似的眼楮比劃道。其實他也不知道正陽樓的醬牛肉就是那個味道,不過是剛剛吃飯的時候听人說的罷了。
「呦,你這麼個泥腿子還知道正陽樓的醬牛肉?我看你連那正陽樓門朝哪開都不知道吧」人群里有人笑道。
鄭大雷往剛剛說話那人面前跨了兩步,「你看不起我們鄉下人,我還就告訴你了,我還真知道,東興居的白肉正陽樓的牛肉,我今兒還吃了呢」說完話甩了甩褡褳就擠出人群哼著小曲兒一徑走了。
這里還有人在起哄,「我看你是做夢的時候吃的吧」
雖然有人不信這話,都想著人家好歹一個掌櫃的,請你一個泥腿子吃飯,人家腦袋讓驢踢了嗎?
不過剛剛一直都在的人卻是半信半疑的了,畢竟上半晌的時候,剛剛那位小哥是帶著人拎著食盒進去了的,難保那掌櫃的還真是個心善的。因此閑著也是閑著,大不了就進去看看。說不得,大多數人都是奔著一頓飯去的。
雖然賈璉跟石光珠是去吃的午飯,可是這一吃就吃到了戌正才回了家。
一回了家,就告訴鳳姐兒今兒興隆招人的事。
「這有什麼奇的,我估模著林妹妹和徐表哥是想一鳴驚人呢,現在越低調,到時候越能嚇掉眾人的下巴來。」鳳姐兒不以為然道。
「只是如此一來,怎麼招得到人呢,我看了一個上半天,也就進去了一人,還是個賣苦力的腳夫。」
「我勸你就別操這份心了,林妹妹他們比你能干,你能想到的他們至于想不到嗎?我勸你們,還是趁早把事說了,把錢給了是正經。」鳳姐兒勸說道。
可是還正如賈璉所料的,這想招人還真不是件易事。可能是有鄭大雷「珠玉」在前,徐淞並李先生對來人都不滿意,看得跟著李先生過來的人都唏噓不已。
招了幾日,加上這鄭大雷父子四人,也就八個人而已。後來還是陸管家出了主意,托了吉慶行的東家幫著招人,才總算招齊了人手。
這日,黛玉淑君又指著去看令儀出了賈府,車子去陸府繞了繞,留下了淑君,跟著陸管家一徑往鋪子里來了。
車子在後院停了下來,早有徐淞的小廝黃連白術在後門口等著了,一見了黛玉、陸管家忙請了進去,告訴黛玉已經在前頭已是在立合同了。
黛玉一行人進了第一進小院,在廳後面坐了。這個位置,黛玉正好听得請前頭眾人說話,而眾人卻看不到里頭的人。此時李先生正在酌字酌句的念著合同上的條款,伙計里頭也派了幾個識字的出來監督,旁邊還有吉慶行的馬老板帶著人在坐,幾人做個旁證。
李先生念著合同,徐淞在一旁做著補充。雖說眾伙計已經知道這是興隆的分行了,但是親耳听到興隆的待遇時,還是大吃了一驚。連馬老板也是心驚不已,把玩著手里的掌珠,不由得心里暗嘆︰興隆到底是興隆,招人如此嚴謹,又是如此福利,怪不得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一人被挖角了。
合同一講解完,那鄭大雷就帶著兒子上前按手印,李先生手下的那幫人也趕忙上前,一個一個排隊過來按手印。按完手印就去黃連那領取五兩銀子五串錢,這是他們去揚州習學四個月的工錢。徐淞李先生三令五申的叫他們回去把錢都交給自家老娘、媳婦。隨身帶點散碎銀子就好。
眾人按完手印取了錢,都把合同並銀錢貼身收好,滿臉喜色的坐回了原先的位置。直到徐淞發話,叫他們回去收拾東西,好好休息,明天五更過來集合。這才都一一趕回家去了。
這人一走,馬老板就上前笑道︰「徐掌櫃真是大手筆,四個月供住供飯還給十兩銀錢,那些沒來的人可要後悔死了。」
「馬老板取笑了,這次可多虧您幫忙了。」徐淞作揖謝道。原本徐淞對這個出身風塵的女人還是有些偏見的,不大願意和她說話,只是接觸了兩次後卻改觀了不少,雖是女子,可卻是女人中拔尖的,做事爽快爽利,雖說行當不太入流,可是傷天害理的事卻不做的。
「我這又不是不收銀錢,徐掌櫃如此大方,我只盼這樣的生意多來兩次才好呢」
正寒暄之際,只見白術過來在徐淞耳旁耳語了幾句,徐淞听了向她笑道︰「馬老板,我們東家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