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估模著她這次必也是頭一個來報喜的。」黛玉又多點了兩盞燈,一面篦著頭發一面笑道。
「若是這樣倒好了。只是妹妹,我沒人的時候和嬤嬤說起這事兒,嬤嬤也覺得奇怪,這小蓉女乃女乃的消息未免太靈通了些,到怪讓人滲得慌的。她的家世也不大顯,倒難為她有這麼大的神通。」淑君接過黛玉手里的梳篦有一下沒一下的給黛玉篦著頭發。
「這家世麼,左右是敵不過本事的。她不光消息靈通,這心思也靈光。妹妹總說鳳姐姐出類拔萃,只是那一位更是有過之無不及的。」
「她再靈光再靈通,也不過因著妹妹的緣故才肯這麼關照的。我素來和她也沒有什麼特別深厚的交情,這份情呀,我也只領妹妹的。不過,你這個小丫頭大晚上的不好生睡覺,讓我抓了個正著,這情就兩清了。」淑君旋身靠在妝台上,拿手里的梳篦在黛玉額頭上輕輕打了一下故作生氣道。
「我就是想看看你在做什麼,原本是想出去瞧瞧你的,只是又怕打擾你想心事,想著咱們這難得安靜時候,你能一個人靜靜心倒是極好的。」黛玉也站起身來,也靠在了妝台上,腦袋一歪,正巧枕在了淑君的肩上。
「可不是,我也是頭一次靜下心來好好想事情,倒覺得腦子清明些,不像前幾天那樣心里七上八下的了。只是唯有一點,這時間實在是過得忒慢了。對了,妹妹知道嗎?昨兒我房里的燈火爆了又爆,結了又結呢」
「真是好兆頭,必是應到了今日了」黛玉听了這話也是開心,索性踩著凳子坐到了妝台上。
「可不是,所以這種關頭,我只希望時間過得快些,讓我早些知道。在我而言,就是早知道上這麼一眨眼的功夫都是好的。」淑君說著話兒也學著黛玉的樣子坐到了妝台上,向黛玉眨著眼楮道。
兩人就這麼四條腿一起晃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兒,倒比往日更覺溫馨。
「姐姐,我們外頭找喜鵲去怎麼樣?」黛玉向淑君挑了挑眉,提議道。
淑君听說一徑點頭,兩人剛要下來,只听房門響動,莊嬤嬤領著疏影她們走了進來,「呦,兩位小姐這是做什麼?」
淑君黛玉二人抿嘴對看一眼,趕忙下來了。
疏影幾人快步上前,一面走一面笑道︰「再沒有別人了,必是我們小姐淘氣。」說著就過來給她們二人梳洗起來了。
「小姐自己淘氣就算了,怎麼又拉上君小姐?這麼高的桌子,不小心摔了怎麼辦?雖是快四月了,可是這桌子上多涼,又都穿著單衣,凍著了怎麼處?醒了也不叫我們伺候,什麼時候醒的?」莊嬤嬤說著話兒就去黛玉的被窩里模了一把,「這被子里一點熱乎氣都沒有了,兩位小姐什麼時候醒的?這怎麼不睡覺呢春天最容易春困,晚上不好生睡,再多午覺可都補不回來不說,也著實傷身體的——」
淑君見莊嬤嬤喋喋不休數落著,也不梳洗,就向黛玉吐了吐舌頭一溜煙的跑了。
用過早飯,黛玉三人就往賈母處說話,這剛坐下,就有尤氏帶了可卿過來請賈母並眾人去賞花。黛玉原本就握著的雙手不由得又緊了兩分。
「我剛剛還說呢,蓉兒媳婦身上不好,恰巧你們就過來了,可知不能背地里說人的。」賈母向眾人笑道。
「蓉兒媳婦已是好多了,再說了,年年請慣了,一時不請倒總覺得少了什麼似的。」尤氏看了一眼可卿笑回道。
「既是好了,就更要好生保養的。再說了,我已是瞧過你們園子里的花兒,那日君兒、玉兒給我帶回來兩支,真真比往年的還要好的。」賈母摟著坐在身邊的黛玉淑君笑道。
「這是秦姑姑和林姑姑的孝心,想著園子里剛剛開的時鮮花兒,並不敢自己先賞玩的。老太太不知道,雖是幾支花卻費了大工夫呢不過這花供瓶有供瓶的好處,這園子里花枝燦爛、各吐芳菲,也自有園子里的好。今兒春和景明風和日麗,是難得的好時節,家里都已是備好了,還請老太太並太太、嬸子、姑姑們一觀。」可卿出列笑勸道。
黛玉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麼,總覺得可卿的目光總是若有若無的看著自己。
「既是如此,那咱們就去看看,左右在家里也是睡覺,只是勞煩你們了。」賈母雖也不大願意出去,只是到底不想拂了可卿的面子,便叫大家伙回去換衣服,一同前去。
「謝謝姐姐了」進了園子半日,黛玉總算是逮著機會和可卿說上句話了。
兩人腳下腳步雖是悠閑,不過這漸漸的沒幾步路就已是看不見眾人所在的亭子了。
「謝什麼若是謝我給你們報喜,那是舉手之勞,當不得妹妹一聲謝。若是謝我請她們來賞花,就更不用謝了,年年不斷的事,逃不掉的。」可卿攀了一支紫玉蘭嗅了嗅莞爾一笑道。
「不謝別的,只謝姐姐這份用心。」
「妹妹是怪我了?」
「怎會?」黛玉搖頭,「我早就知道了姐姐的能耐,這點子小事,我們能瞞住這府里的眾人,可是必是瞞不了姐姐的。」
可卿摘下開得最盛的那朵玉蘭花簪在了黛玉的鬢角,退後一步仔細打量了一番,復又笑道︰「好美妹妹可真是個美人坯子。人美心思也巧,妹妹說的不錯,其實這世上的事,若是有心有力去查,是沒有查不到的。這世上比我有能耐的人多且多,我能查得到,別人自然也能查得到。」
黛玉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妹妹發現沒有,這花兒還有個奇處,花兒比葉兒開的早,遠遠的看,一樹枯枝,還是冬日里的樣子,只是這枝頭卻是開滿了嬌艷動人的花兒,朵朵亭亭玉立的。」
「是啊,這株玉蘭高雅優雅並間,不過更難得的是顏色。」
「開的這樣好,我想妹妹是再也想不到這株玉蘭花剛移過來的時候是個什麼境況的。」可卿頗有意味的看了黛玉一眼笑道︰「除了頭一年零零落落的開了幾朵小花外,連著幾年都未開過一次花。這花雖然也長在京城里,可是原本生長的地方地氣和暖,一年四季溫暖如暖陽,再不像這里就算開了春了,還是這樣冷簌簌的。我本以為到底是熱土難離,必是活不了了。只是沒想到這兩年來,一來打理花木的匠人用心,二來入鄉隨俗,竟是開的比以往更好了。」
「雖說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可是凡事也不能這麼一棍子打死不是,說不得也會有些可遇而不可求的奇緣的。」黛玉听了這話,這幾日以來的憂慮也滿天雲霧散了。
「妹妹說的是,確實有緣。」可卿說完話就掩住了嘴,向黛玉使了個眼色,黛玉回頭看去,原來是寶釵領著眾姐妹們過來了,這人還未到跟前,這話已是被風吹了過來。
「林妹妹和小蓉女乃女乃到底親厚,這一來就撇下我們說體己話來了,這說什麼呢,我們也听听。」寶釵雙手攀在黛玉肩頭笑道。
「我和小蓉女乃女乃都喜愛這樹玉蘭,這花兒開得極好。」
「果真極好,這樣好的花兒我也只在我們金陵老宅里見過。我們老宅里也有這麼兩株名貴的白玉蘭,足有百年樹齡了,有兩丈余高,一開花就是一個月,如雲如雪,赫赫揚揚,蔚為壯觀的。」
「幾位姑姑,我們上那邊去瞧瞧吧,那邊幾本海棠好些已經結了花骨朵了,估模著也快開了。」寶釵話一說完,可卿就攜過黛玉一徑走了。
淑君看了看湘雲、探春笑了兩聲道︰「我最喜歡吃海棠果的,咱們跟去看看是什麼海棠」說著就和湘雲跟了上去。
眾姐妹腳下一遲疑,也都快走幾步追了上去,只剩寶釵一人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可到底是寶釵,也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到底還是跟上了。
「這是怎麼了,你素日不這樣的。」黛玉按了按可卿的手輕聲道。
「難得我不想做戲了,她就趕了上來,要怪就怪她自己,顯擺賣弄的不是時候。」可卿撫模著黛玉袖口上的桃花不屑道。
「薛家雖是那樣,不過她倒還好的。」
「我比你見她早,不過她這幾年也變了許多。這薛家,也快大廈傾頹了吧」可卿的眼風往後頭一飛,含了一絲笑意道。
「日中則昃,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所謂登高必跌重,世上的事也都是這個理兒。」
「是這個理兒,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復始,豈人力能可常保。不過也有這麼幾句話,月盈則虧晦則明;有大者,不可以盈,故受之以謙。你說是不是?」
黛玉笑著點了點頭,又回頭看了看淑君,「快到晌午了吧」
「嗯,頂多還有一兩個時辰,這又一批後起之秀,股肱之臣就要出來了。」可卿看著遠方,不禁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