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風姐姐,那天我瞧著大太太的神色,倒不像是心不甘情不願勉勉強強做出來的樣子。雖也說不上完全是發自內心的,但也不是完全言不由心的。」黛玉在心里頭把這件事顛來倒去的尋思了好多遍,卻還是想不通那日里邢夫人的態度,黛玉始終不能相信這邢夫人能這麼沉得住氣。
「妹妹說的是,我也和妹妹一樣,也是怎麼想都想不通這事兒的。說實話,我也不相信太太會忍得下這口氣來。可是妹妹不知道,這還有奇的在後頭呢」鳳姐兒說著又拍了拍黛玉的手道︰「我們從陸家回來了沒兩日,那日我帶了大姐兒過去給太太請安,沒說了兩句話後,太太便只管拉著我東扯西扯的說這說那。妹妹知道的,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鳳姐兒說到這里還是不可思議的笑了笑又道︰「而且那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一個意思,覺得陸家外頭不張不揚的,底里子也極好,要讓我和你璉二哥哥常往陸家去走動走動。一席話說得極是掏心掏肺的,我愣是半分不甘願都沒有看出來的。接下來幾**璉二哥哥去老爺那說話的時候,老爺也囑咐他常與徐表哥來往,還讓他常去和秦表弟並嚴家的三位哥兒走動走動呢」鳳姐兒說著嘆了口氣又道︰「這麼多年了,太太的性子我也是知道一些的,這也是她的一塊心病。不過家里上上下下這麼些年來從來都是不會提起母親來的,這讓太太心里也就沒有那麼膈應了。但是妹妹光看那日在為秦表弟賀喜的席面上,那些人只是提了那麼兩句話後太太就那副神色,太太這心里有多在乎那件事兒也就不言而喻了。可是這也就不過堪堪兩個月的光景,太太的態度竟然就完全變了,而且還是心甘情願的,這實在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還有老爺那,你璉二哥哥也實在是納悶得不得了。這麼些年了,老爺從來不曾表現出什麼來,對你璉二哥哥雖不像對二姑娘和琮兒那樣不聞不問,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這陣子卻也是破天荒的待你璉二哥哥極好,或是時常找他去說話或是沒有緣由的就賞他東西,更是時常夸他得用,讓人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妹妹你說,這事兒里頭是不是透著幾分古怪?」
黛玉點了點頭,「確實有些怪異。」黛玉知道,鳳姐兒一直只說賈赦與邢夫人古怪,而擯卻了另外一位古怪的最有分量的人物,是因為鳳姐兒已經猜到那人的用意了。
「是吧」鳳姐兒又重重的嘆了口氣。事出反常必有妖,通常一個人突然轉了性,不是生病了,那就肯定是受刺激了。可是這二人,這到底是怎麼了?
「風姐姐,大老爺並大太太到底是因為什麼才有了這麼大的轉變的我們先不談,我想先問問風姐姐並璉二哥哥是怎麼想的?」
「我和妹妹說句實話,就算老爺太太不這麼說,我們也是會和陸家和嚴家來往的,而且,我們也已經這麼做了。雖然你璉二哥哥和我鮮少接觸過那府里,雖然名分上差了那麼一層,但是說起來總歸是至親骨肉,就是看在母親的面上,我們也應該常來常往孝敬孝敬的,所以這事兒在我們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反而能成全我們的心意。但是這一直模不清老爺太太的想法,我們做起事來不免會縛手縛腳不知分寸。」鳳姐兒所言不虛,上頭傳下這樣的話來,對于賈璉鳳姐兒夫妻兩個確實不是什麼壞事難事兒,但是對于鳳姐兒這個一向習慣于掌控全局,習慣于把所有與自己相關的人和事都緊緊攥在自己手心里的人來說卻是不能容忍的。
黛玉知道,這樣不清不楚不妥的事情,不管是出于好奇心還是安全感,鳳姐兒都是一定會追查到底的。且看如今,這事兒的好些枝枝蔓蔓都已是被她挖出來了。而和自己直言這些事情,也確實是想從自己嘴里知道些信息。只不過黛玉此時也是一頭霧水遮雲蔽日的,自然是沒有什麼有價值的信息的。
鳳姐兒見黛玉出神思忖,便也不再說下去了,沉默了片刻後另起話頭道︰「妹妹,你不在家的這幾日,你房里的琥珀丫頭往二太太去了二太太那一次,也往我這兒來了一次,想來你已是應該知道了。」
黛玉點了點頭笑道︰「已經听說了,倒是鸚哥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
鳳姐兒也笑了笑,「琥珀去二太太那是二太太找人喚過去的,而來我這卻是自己來的,先是二太太那然後是我這兒,不過這兩趟都是背地里的悄悄兒的,想來知道的人也不會有多少的。」
「風姐姐知道的,她們兩個身份特殊,說的話有分量。」黛玉也不和鳳姐兒遮著藏著,而是直言不諱,微微嗤笑了一聲道。
鳳姐兒會意,卻也並不正面回答,只是笑了一聲道︰「琥珀來時我正在歇午覺,沒有見上,只是平兒和她說了會子話。我想妹妹再是想不到的,這個丫頭想跟妹妹和秦妹妹走呢」
黛玉聞言,原本笑昵的神色瞬間一滯,心里頭瞬間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列了一遍。
黛玉回去後一直在回想著今兒鳳姐兒說的兩件事兒,不過事有輕重緩急,當務之急還是琥珀的事情。雖然這並不是什麼大事情,但是卻讓黛玉拿不定主意。在黛玉的囑咐下,從疏影開始眾人都對這兩人尤其注意,也是生怕她們出什麼事兒,畢竟在一個院子里住了大半年,可是卻沒有什麼作為,難免會失了分寸的。不過沒想到防來防去卻早已是出了這麼檔子事兒。
琥珀這個丫頭,黛玉雖然接觸不多,但是從疏影等人的話里已是知道了這個丫頭也是個爽利的性子,雖然已是話到嘴邊留一半了,但是還是比鸚哥那個丫頭要直接的多的,而且連笑容也是比鸚哥要多的多的——
整個下半晌的辰光,黛玉在從疏影處知道了琥珀事無巨細所有的事情後就一直歪在榻上閉目養神,終于在傍晚時分喚進了疏影吩咐了兩句。不多時的功夫,疏影就遣開了鸚哥帶進了琥珀。
「先坐下吧」黛玉坐起身來示意琥珀坐下說話兒。
琥珀看了看疏影,又看了看黛玉,這才欠了欠身斜簽著坐在了杌子上。
「知道我找你來做什麼吧,我想听听你是怎麼想的。」黛玉笑了笑,語氣輕柔道。
站在一旁的疏影听得黛玉如此說看向琥珀的眼神也有了幾分探尋和不善,而琥珀卻並不驚慌,只是垂著頭抿著嘴,片刻之後才抬起頭來,語氣堅定的向黛玉道︰「小姐,我想跟你走。」
疏影見琥珀下定決心卻是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也是一怔。而黛玉還是那副悠悠然的表情,仍舊語氣輕柔含笑問道︰「原因?」
琥珀見黛玉直截了當的問了這兩個字倒是一愣,心里不由得也緊張了起來,卻還是鼓起了勇氣深吸了兩口氣向黛玉道︰「小姐,我雖是這家的家生女兒,根在這里,可是我父母早逝,自幼是跟著大伯大娘過活的。兩個堂姐雖還未到年紀,卻已是求了恩典放了出去了——」
黛玉疏影二人早已是知道了琥珀的身世,琥珀的大伯大娘在這家里也算是混得不錯的了,雖然趕不上賴、林這兩家根基深厚,也比不上周瑞那樣有頭有臉的,但是也算是不差的了。這夫妻兩個,為了自己的女兒著想,早早的就求了上頭的恩典,把兩個女兒都放了出去,而把琥珀這個沒爹沒娘沒兄弟姊妹的苦命孩子送了進來搪塞身子。
听完了琥珀娓娓道來的這席話,黛玉也感覺自己好像已是明白了些琥珀的最終目的了,「你也想出去?」
「是,在老太太身邊伺候著,就算是三等的粗使丫頭子都是惹人眼饞招人妒忌的。她們眼饞妒忌,我卻不在乎。一樣都是人,為什麼她們自小可以被放出去,而我卻得在這里熬日子?」這在很多人看來,有了這麼好的去處,得了這麼大個臉面,自然是風光的。只是讓黛玉疏影沒有想到的是,琥珀雖然七八歲上還未留頭的時候就挑了進來,可是卻並不是就不知事兒的。
「可是就算跟著我走了,還不都是一樣嗎?」。黛玉見琥珀住了嘴,並不往下說了,便故意笑問道。
琥珀見黛玉發問,咬了咬牙站起身來向黛玉道︰「若是跟了小姐去,我這輩子可能還有能出去的一天。可是若是留在這里,必定是再無出頭之日的。不要說我,可能連我的孩子也要困在這深宅大院里一輩子。」
黛玉聞得琥珀說出了真心話,又是輕笑一聲,「你是這家里的家生女兒,就算是我求老太太把你給了我,要下了你的契約文書,那還是賣到了的死契,你,要怎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