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黛玉笑昵的眼神語氣,琥珀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已是被提到了嗓子眼,就是幾年前被挑進府里來時都不曾有過如此緊張的感覺的。
黛玉看著琥珀的小動作漸次多了起來,原本握在月復前的雙手怎麼放怎麼不是。原本紅潤的雙頰也已是越來越慘白無光,鼻尖額頭都滲出了毛毛汗,而且那些毛毛汗不多時的功夫已是凝聚成了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唯有那雙眼楮,一如以往的好像會說話兒似的,不過眼神中原本的哀傷、憂郁漸漸的轉變成了不甘——
「小姐,雖然是賣倒了的死契,但是小姐素來對底下人就慈善寬厚,從來不作踐,只有恩多威少——」琥珀一雙手緊緊的握在胸口,突然猛得跪了下來,「小姐,我已是存了有十一兩的銀錢了,請小姐讓我贖身」
疏影見琥珀這麼猛然一跪,也是懵了。還是剛剛立秋的天氣,身上穿的還都是單衣,這麼一跪兩個膝蓋估計都該青了,忙要去扶時,只見黛玉淡淡的,剛剛作勢前傾的身子腳步就都被挪了回來。
黛玉久久的看著琥珀,面無表情,也不開口說話,就這麼一直僵持著。琥珀跪在當地只覺身子都已不是自己的了,沒有絲毫的感覺。這心也不知道是不會跳動了,還是跳著跳著就漏了幾拍。
「你怎麼會現在提起此事的?」黛玉沉默半晌,突然發問道。
「回小姐的話,是那日里太太派人傳我過去說話,我從太太話里話外的意思里推敲出來的。」
「你倒是挺會揣測上頭的心思的。」黛玉聞言莞爾一笑道。
「我並不敢揣測主子的心意,只是我想賭一賭。」琥珀被黛玉那麼一笑,腦子里一片空白,已是不知道害怕為何物了。不過就像琥珀說的話,她確實是在賭,如今的情形自己早已是砧板上的魚肉了,雖然賭或是不賭都只有一條路可走,可是活路還是絕路,生路還是死路,琥珀還想最後搏一搏。
「你起來吧我答應你回去的時候帶你一起走。只是你給我悠著點,別漏了口風。」黛玉一面向琥珀說著一面示意疏影扶起琥珀。
不知道琥珀是歡喜壞了還是笑傻了,被疏影扶起後,只是斂身回了聲「是」,就木著身子走出了房間一徑回自己屋里去了。
「小姐,我倒是沒有看出來,這個丫頭竟也有如此心思。」疏影關好房門放下了簾子後,快步過來向黛玉道。
「這樣的大家子里,有這種心思的人也不在少數的,只是通常敢想不敢說罷了。」黛玉又斜斜地歪在了貴妃榻上,示意疏影坐下後才開口道。
人心總歸是如此的,外頭的人看著這大宅門里頭赫赫揚揚,不知道是怎樣的錦衣玉食,福祿壽喜;可是宅門里頭的人也是真心羨慕外頭的自由自在多姿多彩。其實一個開闊的大天地,一個狹小的小天地,眼看著天壤之別,可是本質都是一樣的,組成部分也都是一樣的,因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無盡的煩惱。東山的老虎吃人,西山的老虎也不是好相與的。
「只是就算她給自己贖了身,沒有可以依靠的家人,又沒有謀生的手段,她以後怎麼生活呢」疏影倒是已經為琥珀考慮起了以後的事兒了。
黛玉知道,疏影考慮的也是現實中的問題,不管在哪里,生活都是艱辛的,不管在哪里,都起碼要有生存下去的能力。但是,同樣地,不管在哪里,如果連生活下去的動力、目標都沒有了,那要怎樣生活下去。黛玉知道,琥珀是真的已經一根筋的下定決心了。
「小姐,您真打算幫她嗎?」。疏影覷著黛玉的臉色問道。
「是」在得到琥珀的堅定答案後,黛玉也不必猶豫了,「這在我而言不算什麼,若是開口,想來老太太必是不會拂了我的面子的。但是再她而言,可是關乎于一輩子的事情。老太太那自不必說了,現如今又被二太太盯上了,她往後的日子也是難過。咱們既然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吧,這在我而言也沒有什麼損失的。」
疏影沉默了片刻,撫了撫黛玉身上的簇新紗衫,面帶一絲愁慮︰「可是小姐,琥珀和鸚哥兩個,您只要了琥珀,而且這琥珀當初還是與了君小姐的,這事兒想來是要叫老太太上心的,這鸚哥可是她的人。」
「鸚哥是她的人,琥珀不也是她的人嘛」黛玉笑了笑又道︰「都是一樣的人,只不過各人能力不一罷了。若是說怕老太太忌憚,那就更沒有必要了,她早已是忌憚著我們了,多這麼一件事也不算什麼的。這件事就按我說的做吧」黛玉瞧著窗外琥珀的屋子笑了笑,神色悠長,不為別的,只為你不認命的心
一連幾日,黛玉閑來就都在思忖著這府里幾位長輩的態度。賈母自是不必說了,她的態度已是明朗之極了。可是賈赦並邢夫人這兩個人,就實在是讓人模不著頭腦了。其實黛玉也知道,這件事兒看似千頭萬緒,可是並非沒有突破口,只是黛玉實在是無法了解到這二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為著這事兒,黛玉早已是問過可卿並吳新登家的了,可是這二人知道所謂內幕還不如自己知道的多,黛玉只得作罷了。但是一想到還有連可卿都不知道的事情,便更是整顆心都被好奇心給佔據了。
因著米行開業在即,天影帶著女蘿雅芙往外頭跑得是更勤了。雖然是隔一日就出去一次,可是每次回來後,那一疊厚厚的或是要回稟黛玉知曉或是要黛玉拿主意的事項都多得數不勝數,令黛玉煩不勝煩。
總算,今兒天影她們回來後帶來的消息,總算是能讓黛玉不那麼愁得慌了。
「小姐,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馬老板並陸管家他們尋模了那麼久,都沒有找到可心意的人,卻沒有想到咱們米行里就有放牧飼養的能手呢」女蘿見黛玉一臉驚喜,忙接下去道︰「是一家子父子三人,當爹的和大兒子是鋪子里的搬運工人,二兒子是伙計。小姐別看他們鄉屯里人不會說話,可是听說他們在揚州總行的時候不費吹灰之力就救治好了兩頭騾子呢」
黛玉一听這話,剛剛的欣喜不由得就少了一多半了,倒是多了幾分疑慮。再看著女蘿興頭十足的表情,便笑道︰「這就是可心意的人兒?」
「呵呵,原本我們也是不信的。黃連瞧見我們不信,氣得又是賭誓又是什麼的,後來還帶我們親去見了那幾個小子。兩句話一問,小姐你知道怎麼樣?他們說的話和小姐列出來的那些規定可都是差不離的,有好些還比小姐列的更為精細呢。」女蘿見黛玉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也不著急,反而是略略有了些得意。
「別我們我們的啊,可就你們兩人去了的。出去的時候說得好听,都說要給我幫忙打下手,可是去了呢,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人影兒了。這會子還好意思說嘴呢,都多大的人了,還只管沒輕沒重的淘氣欺負人。」天影坐在書案旁整理著資料,一見女蘿眉飛色舞、雅芙連連點頭的樣子是又好氣又好笑。
「呵呵,天影姐姐,我們不是怕給你添亂嘛,到時候你又要多嫌著我們了。」女蘿聞言,忙過來一面給天影磨著墨,一面可憐兮兮道。
天影聞言冷哼了一聲,也不看女蘿,自顧自的就繼續埋頭寫了起來。
女蘿見天影不理會自己,便悄悄退了過來又向黛玉道︰「後來陸管家又找了他們問話,也說他們確實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原來今兒女蘿雅芙兩個去了米行沒一會的功夫,就偷偷的溜出去找黃連白術他們玩去了,他們幾人都是老相識了,如今在這兒見面,自然更多了份親厚。幾人閑聊中無意提起了那幾天住在山里的趣事兒,又七說八說的順嘴提起了要在山頂草甸子上放養牲畜的事兒。黃連聞言心下一動,就和女蘿雅芙提起了米行里的有父子三人的事情。原來那父親是鋪子里招來的第一個工人,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力氣大,飯量更大——黃連對他一直很有興趣,回了揚州也頗為照顧他們父子三人,一來二去便和那家的兩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子就成了朋友了,所以對于他們家的事情還是很了解的。這家人祖祖輩輩都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都是靠著那一畝三分田維持著生活,雖然餓不死,但也好不到哪去的。不過那家的男子祖輩傳下來的都有另外一手手藝在身,那就是放牧,他們家的男孩子打小就會給地主家放牛放羊換兩斤苞谷——
黛玉听說如此便也有了些動心,這祖傳的手藝還是挺唬得住人的。不過眼下的黛玉並沒有什麼功夫來理會這件事兒,因為米行已是開張在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