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湖邊,明亮的月光下,遠遠走來一個身影。
孟宇瞬間不動,側耳細听,然後,陡然面向來人的方向,眼楮微眯,閃著警惕的銳光。
來者有著氣宇軒昂的身形,尊貴冷漠的氣質,他對著孟宇,淡淡一笑︰「放心,我沒有惡意,相反,我是來幫你逃離這兒的。」
「我為什麼要離開這兒?你又是誰?」孟宇佇立在他對面,護著身後的韓香,直覺來者不善,所以,回問的語氣也不友好。
「我是你的朋友。」他指著遠處的礦山,幽然道,「因為,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
「你和誰是敵人,和我沒關系。」孟宇和他撇清關系。他看著一眼望不到邊的大湖,這個湖將礦山重地隔離在外,據說,湖外也設立了煤礦加工地,還有不少保安。這個人是怎麼來的?就像一籃子壞蛋里,憑空蹦出一個好蛋,你會相信嗎?
「這里的礦山是非法經營,我也不想看到它的存在。」他模出一塊小石頭樣的東西,繼續說道,「這東西其實是個微縮攝相機,可以粘在石頭上,你在挖礦時,帶在身邊,找機會粘在洞岩上,就可以拍下礦里所有的罪證。只要我拿到罪證,就立刻去檢舉,這樣,查礦時,這里所有的人都會得到自由,也包括你。你不僅是在幫我,也是在幫這里所有受苦受難的人,更是在幫你自己。」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進去?」為什麼找自己?這可不是個好差事。
「我混不進去,你也知道,煤礦外圈的是正常的工人,無罪證可取。而內圈都是被販進去的未成年人,因為未成年人更好控制。而且,他們在那里長大,奴役。時間久了,過習慣了,就更不會想到逃走。」
「你那麼有本事,都能到這兒來了,為什麼就不能再進一步,去那里呢?」
「你高估我了,我只能到這里,再里面,戒衛更加森嚴。」
「你的本事也就這麼大,那你確定你能檢舉得了他們?確定你們能及時趕來救援。總之,我不確定,我是不是該信你。」他無法相信他,這礦山里都是些冷血變態的禽獸,指不定是無聊了,選個人來演演戲,試探一下想逃跑的人,然後,給以慘痛的教訓,讓他們斷了逃跑的念頭,這樣以後,就算真有善人來,他們也不一定敢配合著潛逃。
再說,他今天剛來礦山重地的外圍入住,就突然奇怪地出現這麼一個陌生人,他絕不能輕易相信。
「我知道你會答應的。」他把手里的東西放到他面前的草地上,靜靜地轉身離開。
孟宇愣愣地看了一眼腳下的特殊照相機,再次抬眼時,驚訝地發現,他的身影只在一瞬間已走了很遠,他迅速追上,大聲喊道︰「我不會答應的!」
遠處,那人停下,慢慢轉身,唇角似勾起一抹笑,向他揮揮手,然後繼續向前,眨眼間,消失在遠處的密林中。
孟宇停下腳步,他追不上他了。
他只好往回走,看到韓香站立在原處,已經撿起地上的微縮攝相機,好奇地擺弄,見他回來,便笑著遞到他手里。
「把它丟掉!」他氣惱地說。
她忽閃著明眸,遲疑地看著他。
他煩亂地抓了抓頭發,看著她手里那石頭樣的東西,終于,抓起來,往兜里一揣,煩燥地說道︰「算了,先帶回去。」
韓香看著他的背影,微微笑了。
剛走了幾步的孟宇,突然停下,轉過頭問韓香︰「往哪走?」他剛才一直都是迷迷糊糊地跟著她,未在意這路的走向。
韓香笑了,自己是個路痴,原以為男孩方向感都是極強的,沒想到,也有例外的,走了一遍的路,他也沒記住。
她翹起大拇指,指指自己,然後走到他前面領路,很難得地當了一回領路人。
他們來到王衛小樓旁的小屋內。
屋內簡單卻很干淨,小小窗子投射進來明亮的月光,破舊桌椅一塵不染,木板床鋪上是整潔的床單和疊放方正的薄被。
小屋簡陋,但與他之前的住處相比,卻勝似天堂。處處體現香香的勤勞能干和玲瓏心思。
韓香端來油燈,孟宇坐下,模出那塊「小石頭」,借著豆大火苗的微光,仔細研究。
孟宇翻轉著那塊「石頭」,發現一處稜角顏色淡了點,他摁了一下,那塊便陷了進去,立刻感覺一股吸力,但並不大,也許,放到石頭上會吸得更緊。
再細看,沒有其它任何開關,難道這就是開機開關,此時已經在拍攝。他又拿著放到暗處尋找,還是沒發現開機亮光,不過,沒燈更好,放在昏暗的煤礦里就更不易被發現,果然是為拍洞里的罪證而精心設計的。
只是,要不要去拍呢?這是走出煤礦的絕佳機會,但那個男人能信得過嗎?
韓香知道他在猶豫,原以為韓風的到來會讓他看到嶄新的希望,會讓他欣然接受韓風的指示,可是,他的反應卻出乎她的意料。
這說明,他還是個非常謹慎的人,可是,自己一環又一環地給他下圈套,他有沒有懷疑過自己呢?
也許,人們對于強大未知且難把握的人,總存在著戒備與敵意,卻往往對弱小無助者放松警惕。
而自己正是個可憐的八歲小孩,是他同情和保護的對像,他應該是不會懷疑到自己的,眼下,所有的計劃只差這一步,一定要讓他用上這個特殊照相機,拍下洞里一切不見天日的罪惡。否則,不僅僅是自己和韓風的努力白費,就連他在煤礦里的侮辱與虐待也白受了。
她坐在床尾,吐吐舌頭,又咬了咬,一絲疼痛,似乎麻藥已過。她試著說話︰「那個湖很漂亮,也有一個很美的名字?」
「哦?」他放下手里的那塊「石頭」,看向香香。
「它叫天湖,處于群山間最高山的山頂。湖的另一頭是我的家鄉。」她望著窗外的密林。
穿過密林渡過大湖,就是她的家,原來她家離這兒這麼近,真是巧合,這讓他大感意外。
「它曾經決堤造成泥石流,淹沒我們山村,但是,這麼美的湖,我不怪它,我只恨那些讓湖決堤的人。」她調回目光,看著孟宇,眼中隱蘊著傷感,「你知道,我是怎麼成為孤兒的嗎?」。
一定和泥石流有關,湖的決堤究竟是誰造成的?湖內外都有煤礦,而自己所在的煤礦最深入,有著致命的危險,所以都用一些販來的童工去操作,它的洞穴延伸很長,一定經過湖底,難道是無止境的煤礦開采,導致天湖的塌陷?
思至此,他一度震驚,悲從心來,夾雜著濤天憤怒,「沒想到,他們不僅綁架了我們,還害了你的家人。這幫禽獸!」他捏緊了手里的「石頭」,眼楮赤紅,憤怒地低吼,「如果,我能出去,我一定炸平了這里!活剝了那些畜牲!」
她的淚水潸然淚下,哽咽地說道︰「他們害的不僅僅是我們,還有更多的人,有被抓到礦里的人,還有我們許多同村人。」
是啊,這個煤礦害了多少無辜的人啊?他絕不能讓它存在!泥石流的事情,應該發生在前不久,可是,這麼大的事情,他怎麼就沒听說過呢?他面露疑惑,不禁問道︰「他們捅了那麼大的婁子,為什麼就沒其他人知道呢?而且,還變本加厲,日夜挖掘。」
她看著窗外,淡淡說道︰「是的,沒人知道,誰會來關心我們呢。」
她的聲音如清晨薄霧,是如此蒼涼,听了有種揪心的悲慟。望著手里的「石頭」,他狠狠下定決心,他要賭一把,如果老天有眼,一定可以將罪證公布于眾。
蜿蜒昏暗的礦洞里,一群面無表情淒慘麻木的少年在沉重地工作。洞沿岸邊上靠著許多保安,面露凶狠,如獵狗般緊盯著這群少年。
孟宇在來回地裝運煤炭,微低著頭,黑亮亮的眼楮偶而抬起,對上一塊突起的小「石頭」,眼中含著一絲希望的光芒。
這時,他身後一陣燥動,有幾個保安向後走去。
他回頭瞥去,有人摔倒在地,趴在地上的身體在虛弱地起伏和顫抖,發出陣陣的咳嗽,旁邊幾個人正努力地將他扶起。
當孟宇看到被扶起少年的憔悴面容時,他詫異了,原來是他!以前他曾睡在自己的旁邊,自己被販到此的第一個夜晚,他還安慰過他。
旁邊一人伸手探向少年的額頭,皺著眉,對走過來的幾個保安道︰「他在發高熱,身上很燙!」
一保安惡狠狠地說道︰「沒你們的事,給我散了!都給我工作去!」
其余保安也紛紛拿出電棍,驅趕圍攏上來的人群。
孟宇撥開人群,上前抱起了那少年,少年突然緊緊回抱住他,滿臉的恐懼,顫聲道︰「救我……我不想死!」
看著蒼白虛弱的臉,孟宇心中悲愴,對著周圍人大聲喊道︰「他病得很重,求你們送他去醫院吧,不然,他會死的!」
「走開!」幾個保安,再次說著。
周圍人疏散開,只在不遠處看著,臉上有著同情擔憂和無耐。
孟宇跪在地,抱著那少年,悲痛地吼道︰「他快死了!我不走!」
一根電棍指著他的鼻尖,一個高大保安居高臨下地怒瞪著他,大吼道︰「不走,就陪他一起死!」
孟宇固執著不動,咬著發紫的嘴唇,滿眼仇恨地盯著他。
他掄起電棍,用力砸來,如嗜血的魔鬼,吞掉世間一切善良的靈魂。
孟宇暴跳起來,低垂著憤恨的目光,緊纂著的拳頭憤怒地抖動著,終于,他抬起赤紅的雙眼,重重地揮向那個保安,保安應聲倒地。
他奪過電棍,瘋狂地反擊,周圍的保安快速圍過來,高舉著電棍,襲向孟宇。
孟宇大聲地咆哮,不停地揮舞著手中的電棍,如籠中困獸,作著頑強而無畏的掙扎。
可惜,「困獸」再次被困住,幾個保安將他摁倒在地,雙手扭在身後,接著,便是一陣毫無人性的毒打。
身上的疼痛早已因憤怒而麻木,頭上鮮血流過眼楮,眼前一片血紅,如同看到了地獄的影像。
躺在地上的孟宇,此時已全身是血,他的目光透過那些正慘無人道毆打他的殘酷身影間的縫隙,擰眉緊盯著不遠處的那塊小「石頭」,眼中射出仇恨的銳光,還有強烈求生的……
畫面,突然定格。
一位中年男人全身顫抖,血紅含淚的雙目緊盯著錄相結尾,轉身,緊緊抓住韓風,積郁的憤恨與沉痛瞬間爆發︰「他現在怎麼樣了?快告訴我!」
韓風平靜地望著眼前的法官,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你想救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