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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燭火搖曳,暈黃的燈光照在臉色慘白的青梅身上,又在地上映射出一小塊倒影,紋絲不動。
林傾宸解下狐皮大氅,不緊不慢的洗漱完畢,許是在外面站的太久了,覺得屋內始終有些冷,就坐到了紅綾放了湯婆子的熱被窩里。
「你現在可以選擇不說,但有一天如果你的存在會危及到我和家人的安全,你是知道我該如何去做的。所以,請你考慮清楚再回答我。」林傾宸靠著柔軟舒適的靠墊,看著自從進屋後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青梅。
青梅聞言,吃驚的抬了一下頭,她不相信這半個多月來待下人極其寬厚的林傾宸會說出如此凌厲的話。但隨即一想也就釋然了,若是手中沒有一桿秤,就憑她一個小女孩哪會將一門小生意做的如此好呢?看著眼前這個還未及笄的小女孩,她心里五味雜陳,如果當年自己有她一半的魄力,是不是就可以逃過一劫?
自從賣身為奴的那天開始,她就放棄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也知道今後會面臨什麼樣的問題。今天被林傾宸發現這個秘密,也說不上是壞事,如果有一天自己被轉手與他人,她不會認為自己的生活會有這半個月以來的平靜,所以,她決定放手一搏。
「奴婢願意說出事情的真相,但求小姐能為奴婢保密。奴婢的存在也絕對不會給小姐和府上帶來麻煩,奴婢只是不想再回到過去。」青梅目光平視著林傾宸,眼里帶著幾分堅持。
「會不會惹來麻煩,也要等我听完了才能得知。」林傾宸眼中閃過一道光芒,今日到底是何日子?居然遇到兩個不想回到過去的女子。
青梅細想了一下,也明白林傾宸的顧慮,于是將自己隱瞞多年的秘密說了出來。
「奴婢本叫茹兒,幾年前因為不滿意家里安排的婚事,就帶著丫環青梅和女乃娘逃了出來。後來不幸遇到歹人,見奴婢有幾分姿色,就想搶回家為妾,奴婢拒死不從,丫環青梅為了保護奴婢的清白,被那歹人欺辱,後來她又趁歹人不備,用簪子將他刺死,奴婢和女乃娘幾經周折,在京城隱姓埋名住了下來,平日里二人靠著做繡活掙些錢,倒也能勉強糊口,只是女乃娘在逃亡途中受了傷,每逢陰天下雨就會引發舊患,終是因為沒有多余的錢醫治而耽誤了,再後來的事,小姐也都知道了。」就像是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青梅一口氣將壓抑在心里的陳年往事翻了出來,眼里卻不再流淚,雙目因為陷于回憶而變得有些空洞。
幽幽的聲音里帶著幾許無奈和對命運的屈服,像這樣的女子當初又怎會做出逃婚這種驚世駭俗的舉動,這背後分明還有隱情,如果此時不問清楚,日後恐怕也再難問出來。
「如果有一天你遇見你的家人,你會跟他們相認嗎?或者說你就甘願這樣過一輩子?」青梅簽的是死契,除非是主家自願放她自由,否則她只能終身為奴。
按照天鄴王朝買賣人口的規矩,賣身為奴的人可以自願選擇簽死契和活契,而且這兩種簽法都有月例銀子可拿,即便是為了葬女乃娘而賣身,青梅也完全可以選擇簽活契,三五年之後攢夠了贖身的銀子,她就可以重獲自由,為何她偏偏把自己的後路給斷了呢?這也是林傾宸想不通的地方。
「小姐,茹兒早就死了,跟她的女乃娘葬在了一起,如今奴婢叫青梅,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又哪里還有親人可以相遇?小姐若是信得過奴婢,奴婢就一心一意跟著小姐,若是信不過,那也只能怨奴婢沒那個福氣!」林傾宸話里的意思,青梅又豈會听不出來,只是一想到自己孤身流落在外,日夜擔驚受怕,還不如做一個大戶人家的丫環安全,于是,她才會在青梅的墳頭立上茹兒的名字,哪怕有一天真的遇到那些人,也好有個交代。
「既是這樣,你就不能再裝成啞巴了,等找個機會就開口說話吧。」心里的疑惑解開,林傾宸漸漸有了困意。
青梅眼里閃過一種異樣的神情,看向林傾宸時目光帶了幾分思索,她以為很嚴重的事情在林傾宸看來,就這麼輕描淡寫的打發了。
青梅走後,林傾宸吩咐綠蘿和紅綾將今晚的談話爛在肚子里,不得對他人提起,轉身就睡著了。今天實在是太累了。
大年初二,是女婿攜妻兒給岳父岳母家拜年的日子,盧氏多年未曾回娘家,今年自然也不例外,本想著訪客不會太多,卻收到了來自涿州聶家的一份大禮。
來送年禮的是聶家的二管家,禮單很長,除了涿州特產八大樣兒,還有一只千年的人參、一頭花白相間的女乃牛、一套上好的紫砂陶壺、一方極品龜山硯、一盆南洋舶來的紅珊瑚盆景、一只翡翠做的富貴牡丹、六匹上好的雲錦和蜀錦,六匹上好的裘皮,件件都是珍品。
盧氏接過禮單看了一下,心里很是膩歪,讓董富貴親自陪著二管家去吃飯,又打發得力的下人去打听聶家給大房送的禮單數目。
林仲仁從外面應酬完生意上的朋友後回到家,看過禮單,卻沒多說什麼。
「老爺,涿州歷來都是將年節禮送到大房,然後由大房再分給我們,可是這次卻將禮物分開來送,看來這親事不答應也不成了!」禮物雖好,可是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女兒好,終究是被人算計過去的一樁婚事,盧氏心里一直就不舒服。
林仲仁眼含深意,對于自己夫人愛鑽牛角尖的脾氣他還是了解的,「夫人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了,姻緣不可強求卻也不能強拆,若是他們二人真有緣,我們何須枉做小人,若是二人無緣我們又何必多做工?」
盧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卻再未發牢騷。
過了一會,去大房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聶家給大房的禮單是︰涿州特產八大樣兒,一頭花白相間的女乃牛、一套上好的紫砂陶壺、一方上好的端硯、六匹上好的雲錦和蜀錦,六匹上好的裘皮。兩房的禮物高低立現,有心人都能瞧出其中的門道來。
夫妻二人心里跟明鏡似的,誰都沒有再提這個話頭,就此揭過。而林傾宸正在屋里揪著頭發回憶《西游記》,自然不知道因為她還有了這個插曲。
下午二房再次有訪客上門,卻是與林仲仁有過一面之緣的文二爺。
「林老爺,今日在下突兀拜訪,多有打擾!」宗澤翰身著湛藍色袍服,外披一件鶴氅,下頜方正,目光清朗,劍眉斜飛,刻意放低的身段使他少了幾分冷冽,多了一絲暖意。
「文二爺客氣了,您是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哪里能說打擾,快快請進!」接到下人送來的拜帖,林仲仁猶自不相信,親自出來迎接。
宗澤翰一路走來,特意欣賞了一下林府的布局,亭台樓榭,小橋流水皆是匠心獨運,雅而不俗,倒有幾分文人的清雅在其中。
待到前廳坐定,宗澤翰才說明此次前來的用意。
「多年以前,貴府夫人和小姐救得一男孩就是在下的弟弟,而在下因某些原因一直未親自到訪拜謝,于情于理都有失禮之處,還請林老爺和林夫人多多見諒。」宗澤翰說著已經起身朝林仲仁和盧氏行了一禮。
「當年宇兒的三哥親自上門道謝,我們只知道他們姓文,卻沒有將你們文家聯系在一起。」林仲仁和盧氏相視一眼,恍然大悟。
宗澤翰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向林仲仁解釋了一番︰「我這個弟弟向來就調皮,當年偷偷跟著我,一路走到京城,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後來被林夫人相救後,竟然死活都要留在京中進學。總歸父母身體還康健,這京中也有我文家的一些產業,所以這才將他單獨一人留了下來,順便也幫著我打理一些產業。眼看著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家母這才催著他回去了。今日在下前來拜訪,一是為了感謝當年的救命之恩,二是也想說明我們隱匿身份的原因。澤宇當時年紀還小,為了他在京中的安全,我三弟給他置宅子時用的是假身份,也免得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原來如此,林仲仁听了宗澤翰的解釋心里明了,「宇兒也確實沒有辜負你們文家,這幾年來在京中書院里也算是出類拔萃者。」
盧氏在一旁不僅靜靜地听著,還將宗澤翰全身上下暗中打量了好幾遍。
深邃的眼楮隱含著冷冽之氣,定是一個長期精于謀算之人;不說話時微抿的薄唇,定是不容易妥協之人;此時坐在這里談笑風生,但全身那種與生俱來的冰冷氣息卻不是輕易能隱去的,更有一種睨視天下的王者之風。此人若不是長期處于高位發號施令,很難練就如此氣質。盧氏垂下眼簾,將自己的揣測壓了下來。
「爹爹,母親,姐姐已經將《西游記》第四回捏造出來了,你們快來听一听!」一道驚喜異常的聲音飄進前廳。
「雅兒,你再頑皮,姐姐就將那套《花仙子》的圖冊送與蕊兒去。」林傾宸哭笑不得的看著自己的妹妹將剛剛謄寫完畢的《西游記》稱之為「捏造」。
待姐妹二人歡快的跑到前廳時,才猛然發現原來家里還有貴客到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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