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只是布置了大概的喜堂,聶涵心里稍感安心一些,帶著稍顯木然的神情,從眾人臉上一一掠過,一臉怒色的林仲仁夫婦,一臉憐憫和憂傷的虞氏,幸災樂禍的林傾華,薄唇緊抿怒視著他的林傾鴻……卻始終沒發現那個令他情竇初開的少女身影。
肯定是生自己的氣了吧
聶涵感覺到有一種叫做苦澀的滋味從心里蔓延到口腔,令他難以抬起頭。
是的,自己就是那井底之蛙,從前能窺到的也只是一井之地,自認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卻不知道山外青山樓外樓,也正因為如此才會不知天高地厚在一干親朋友人面前夸下海口,說出今秋必中的誓言,更恬不知恥的用這個借口求娶了宸兒表妹。
如今想來,宸兒表妹定是早就知道自己今秋未必能中,所以才在入考場前派人捎來那番話安慰他吧。
可是,他再不濟,也是堂堂男兒之身,又豈能做出言而無信之事?昔日既然許下用秋闈高中的誓言迎娶宸兒表妹,那今日既然無緣入圍,這樁婚事是萬萬沒有臉再去求娶了。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就連這一項引以為傲的學業也一無所成,還有何臉面再誤人終身?更何況……
如今事情已無回轉之地,橫豎是讓人看了笑話,不如走的灑月兌一些。想至此,聶涵難得露出堅毅的神情走上前,迎上眾人怒視、不解的目光。
聶沛這幾日發動了京中所有的關系和朋友來找尋這個一向不給家人惹事的弟弟,差點連地皮都掀起來了,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此時見聶涵自己跑了回來,心里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連忙迎上前,想給他提點幾句,先把這樁婚事順順利利辦完再說,誰知道自己還未近身就被他推到了一邊。
「承蒙叔叔嬸嬸厚愛,將宸兒表妹許配與我,只是晚輩不才,辜負了叔叔嬸嬸的期望,也辜負了爹爹和母親的期望,更不想誤了表妹的終身,今日特來請辭這樁親事,懇請叔叔為表妹擇婿另嫁吧」聶涵將哥哥聶沛推到一邊後,徑直來到林仲仁和盧氏面前,想也不想的就跪了下來。
一臉決絕的說完心里思量了兩天兩夜的話後,聶涵將頭重重叩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就準備撤身離去。
「混賬,你給我站住」這一次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林仲仁,他向前跨了一步,指著聶涵的背影怒聲說道︰「這麼多年真不知道你是如何讀聖賢書的,孔孟之道難道就是讓你今天用來羞辱我們林家的?既然你這麼知書達理,當初又何必非要賴上我女兒,既然後來又生出悔意,為何要拖到今時今日?」
聶沛也是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這個向來不善言辭的弟弟,今天居然說出這番忤逆長輩的話來。正要上前拉住他,卻見他雙肩一晃,一個趔趄向前錯了幾步。
「二弟,你這是何苦呢,這次沒有入闈,還有下一次,就算你以後不想入仕,我們聶家還是能養活你和弟妹的,你又何必這麼鑽牛角尖,讓長輩們不高興,更讓表妹如何自出呢?」見聶涵神色不對勁,聶沛趕緊上前相扶,又借機苦口婆心的勸說了一通。
但聶涵就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樣,瘦削的雙肩此時挺得倒是比平日直了幾分,但始終沒有再說一句話。
「都別再勸了,只怪我林仲仁當初眼瞎了,還以為你忠厚老實,沒想到卻是這麼一個油鹽不進的愣頭青,今日既然你要毀了這門親事,我也不攔著,以後只當我沒有你這個佷兒,給我滾」眼看聶沛在旁邊勸了半天,聶涵還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林仲仁氣的雙眼赤紅、渾身顫抖。
聶沛聞言,放開弟弟聶涵,轉身到林仲仁面前再次賠罪,哪知那邊的聶涵卻頓了頓身子,腳步依然向外邁去,絲毫不待停留。
待林傾宸听聞聶涵退婚的消息,已是一炷香過後了,這還是林傾鴻不放心姐姐,特意趕到宸新院報的信。
「就像做了一場夢」听聞事情始末的林傾宸,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將自己關在屋子里。
先前過來陪她的林傾荷、林傾蕊和林傾雅見勢頭不對,連忙派人去稟報了盧氏等人,等盧氏和虞氏相攜趕來,卻見林傾宸一副要出門的打扮。
「宸兒,這事不怪你,母親定為你尋一個比他更好的。」盧氏一臉心疼的看著緊繃著臉不說一句話的女兒。
虞氏心里更是宛如刀割一樣,也出聲勸道。
其實,被悔婚又如何?這點子事情林傾宸還真未放在心里,她現在只是想親自去問問聶涵,一次科考落地就讓他潰不成軍了嗎?就讓他甘願放棄自己了嗎?仕途與她,究竟孰輕孰重?她總是要問個明白的。
林傾宸搖了搖頭,一臉倔強的對盧氏說道︰「幼時不懂世事,被人欺凌也就算了,可是如今這般年紀,還這麼渾渾噩噩的活著,絕非我所要的,我要親自去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他這麼急于推掉這麼親事?」
虞氏看了盧氏一眼,試探著問道︰「听你話里的意思,好像聶涵這孩子推掉這樁親事並非他說的那樣,而是另有原因?」
「我也只是猜測而已,至于事實如何,還是等我回來再說吧。」林傾宸辭別二人,帶了綠蘿和妞妞,讓安仁套車送她們去聶沛新買的宅子。
新買的宅子正是北城商賈富豪聚集的地方,無論是自住還是出租都是極好的位置。先前安仁陪同董管家前來送家俱時,跟著來過一回,此時到了門前,他也不用等林傾宸吩咐,自去敲門報上姓名。
那門房也是見過安仁的,本是個和氣愛笑之人,只是今日見了安仁,神色間倒是有些躲閃,尤其當安仁問起聶涵是否在家時,原本說話很是爽利的一個人竟然變得支支吾吾起來。要不是林傾宸等不及親自上前來,估計他會推月兌聶涵不在家。這是事後門房和其他下人聊天時這麼說的。
「去告訴家里管事的,要是你們二少爺不在家,就讓他派人去找。」林傾宸眼神一掃,那門房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倒是給林傾宸讓出了進府的一條路來。
看樣子,無論二少爺在不在家,這位都要見上一面了。等門房反應過來,林傾宸帶著人已經進了第二進院子,正是主人居住的幾間正房。
「……公子,小女子只是舉手之勞救了你一命,實在不敢受你如此答謝。……雖說你我有了肌膚之親,但那也是因為一時情急,你其實不必如此掛懷于心的,真的」宛如清泉流入心間的一番拒絕之詞,卻讓人听得心里一酸,不由得憐惜說出此番話的人兒來。
林傾宸听到正房里隱隱傳出一聲嬌弱羞澀的女音時,腳下的步子不由放緩了。那廊檐下守立著的小丫環看見林傾宸一行人大搖大擺的進來時,正要上前呵斥,卻看見先前來送家俱的一個小廝朝她擺了擺手,又指著林傾宸做了幾個動作,她連忙捂著自己過于吃驚的嘴巴,重新退回到廊檐下。
「不,我聶涵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乃是堂堂七尺男兒,姑娘為了救我在村里失了名節,我又怎能看著姑娘孤身一人遠走他鄉。既然你我有了肌膚之親,我定將你當妻子對待,今日只要你點頭,我即刻去請媒人上你家提親。」房間里傳出聶涵稍顯激動的聲音。
林傾宸松了一口氣,原來這個呆瓜悔婚的原因竟是這番景象,白讓她擔心一場了,還以為他是因為科考失利無臉再見自己了。
不過,很快一股怒氣又涌了上來,看來她真的是太高估古人的情操了。原本以為這麼一個書呆子定然是長情之人,沒想到才兩天兩夜的功夫,居然又弄回來一個,听那嬌弱細軟的聲音,定是一個面貌和性情不俗之人。
林傾宸思量間,人已經推門而入。
「所謂考場失意情場得意也不過如此,宸兒在這里恭喜表哥了」林傾宸盯著屋里顯然被嚇壞了的兩個人說道。
才過了短短兩日,聶涵就已經瘦了一圈,眼眶深陷,顴骨突出,原本溫文如玉的一個男兒竟然真的落魄如此,要說一點都不同情那是假話,可是想到他干出這麼一出拖泥帶水的事情來,林傾宸對聶涵說話時,自然沒有好的語氣。
林傾宸雙眼在聶涵臉上狠狠地掃過,落在一個相貌秀麗,身姿優美,略帶幾分拘謹的女子身上。
本來听聲音,林傾宸還覺得這個女子定是個不俗之人,可是從頭到腳觀察下來,林傾宸不由嗤笑了一聲,是該說表哥真的傻呢,還是這女子的演技太好了?看她眉眼帶俏,躲閃間身形不自覺地帶出婀娜之姿,還有那一雙緊握在小月復之上的芊芊玉手,哪里有半分像是在村里過活的女子,到是有幾分像是青樓歌姬之地流落出來的媚俗相。
聶涵臉色蒼白,神情尷尬,他讓門口守立的丫環將這位面目突然變得哀戚的女恩人帶下去休息,然後對著林傾宸深深一揖。
「宸兒表妹,是我對不起你,前日被這位姑娘相救,已然損了她的名節,若我對她置之不理,實乃天理難容。昔**說過的話,我亦牢牢記在心里,但我聶涵並不是坐享齊人之樂之人,既然我先做出對不起你的事,那這番苦果自然由我來先咽下,你就當是成全我吧」
林傾宸心里一嘆,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今日這番光景,真應該改成老實之人必有執拗之處。看來自己真的要是弄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最難受的反而是這個書呆子了。也罷,成全了他也就是成全了自己,她目光微閃,將手臂上的連身鐲隔著衣服料子慢慢捋到了腕間。
「拿去,你們聶家的這個鬼東西,害我不淺」林傾宸沒好氣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