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兩日。
八月十八這一天吃過早飯,聞紹棠趙逸軒就又開始去魏先生府里上學。
「姐姐,您那副下聯雖是做的不錯,可萬一先生不滿意的話可怎麼辦?」臨走前,趙逸軒略帶擔心的問道。
「滿意不滿意拿去給他看看不就知道了這楹聯作對本就沒有唯一的答案,區別只在于哪個更好一些罷了前**不也說了,魏老先生自己也是做出過幾個下聯的,只是覺得不滿意,故而才被他否定了?這就說明這副對聯他並不是對不出來,而之是需要最適合的那副下聯罷了以此可見,老先生治學定然也是極為嚴謹的,你二人能拜入如此名師門下,日後自當努力向學,嚴格要求自己,日後即便不能為他錦上添花,亦不可壞了他老人家數十年的清雅之名。」
這番言辭前面還帶著淡淡的隨意之態,稍後就漸漸多了幾分恭謹,最後那兩句話卻已帶上滿滿的肅言凝重之意,使得聞紹棠趙逸軒不覺也收起了本還輕松的神色,鄭重其事的對著舒迪恭聲答了聲「是」。
見二人一本正經的模樣,舒迪知道他們听進了自己的話語,當下也不再肅言以對,沖著二人微微一笑,輕聲說道︰「軒兒只管將那下聯轉給魏老先生就行,不要著急成不成,若是不成的話,那自然是姐姐的下聯對的還不夠機妙,以後再多尋思就是了。凡事只要盡最大的力量去做,即便結果不是那麼順遂如意,也不需要怨天尤人,亦或者自怨自艾,姐姐希望你們都能勤勤懇懇的學習,開開心心的生活,在以後的日子里,遇到了挫折,也能從容以對,樂觀向上」
說到這里,舒迪將目光轉向略帶羞慚的趙逸軒,又道︰「軒兒,你自小就聰明機智,這是優點。但你要記得,無論多聰明的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都是要經歷挫折和失敗的,雖然人人都希望自己的付出就能換來相應的收獲。但總有那麼一次,兩次,三次,甚至是很多次,付出非但不能得到相應的收獲,甚至還要失去些什麼。這種時候,最忌諱的就是否定自己,自暴自棄,自怨自艾,那樣的話,你就永遠都不可能成長,也就更談不上成功所以,要盡人力,听天命,保持一顆平常心,得之怡然,失之淡然。坦然面對未來可能出現的失敗,而不是在還不知道結果的時候就提心吊膽,戰戰兢兢,這些話,軒兒,你記住了嗎?」。
听到舒迪這語重心長的一席話,趙逸軒的小臉由之前的羞慚漸漸變成了凝思,片刻後,他轉過身來,眼神中的失措也變成了堅定,他朝著舒迪輕聲說道︰「姐姐的話,軒兒記住了」
「記住就好」
說完這句話,舒迪又將目光轉向一旁的聞紹棠,看到他一改之前那副毫不在意的姿態,此時也在低著腦袋靜靜的思索,舒迪忍不住就揚起了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催道︰「好了,現下時辰不早了,再不出發,今兒個你二人就要遲到了至于方才我說的那些話,你們上了馬車後再慢慢想也是一樣的。」
趙逸軒聞紹棠听話的點了點頭後,上了馬車,聞儉遠遠的對著舒迪點了點頭,就趕著馬車徑直而去了。
「姑娘,適才您講給兩位少爺的那些話可把敏娘嚇的不輕,世間哪有讓人只問付出,不問收獲的?若是真的只有付出卻沒有收獲的話,日子久了,兩位少爺還能有上進心嗎?」。敏娘望著遠去的馬車,頗帶疑惑的問道。
這個世界也是以成敗論英雄,故而長輩教育孩子,大都還是靠激勵的方式,這樣雖然可以讓孩子有明確的目標,進而激發他們的上進心,但是缺點就是,不成功便成蟲兩極分化很大,爬上去的就高高在上,掉下來的則是身陷泥潭,許久,甚至一輩子都拔不出來。
這並不是舒迪欣賞的教育方式。
記得前世有一句話︰‘有一種勝利叫撤退,有一種失敗叫佔領’聞紹棠雖看上去吊兒郎當,個性卻是比較隨和樂觀的,遇到事情也不會死鑽牛角尖;趙逸軒卻不一樣,這孩子雖表面上看起來乖巧斯文,骨子里卻是一副不肯示弱的性格,也許因了幼時的那些坎坷遭遇,使得這孩子比同齡的人更多了幾分敏銳和好強,凡事總是想要做到最好,這固然是優點,卻也存在著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只能接受成功,而不能接受失敗。一旦失敗,就可能給其心理上帶來莫大的陰影,甚至會造成後來的自暴自棄,自怨自艾。
然而人生本就不可能一帆風順,平坦到底的,自然也從不存在沒有經歷過失敗的人。想當初,國父還經過了十次的失敗,才換來了第十一次的成功呢,偉人都尚且如此,凡人又怎能免俗?
與其等到事情發生的時候再去勸慰,倒不如未雨綢繆,防患未然。‘言傳不如身教’,今日恰好看到了趙逸軒的患得患失之態,舒迪也就借勢對其敲打了一番,既是警醒,也是引導……
想到這里,舒迪微微一笑,回道︰「我並沒想過要讓他二人勤學苦讀,封侯拜相我只想他們在成長的過程中可以得到完善的教育,進而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麼,需要的是什麼,並努力為自己喜歡和需要的去拼搏奮斗哪怕是做一名漁夫,山民,只要到老的時候,他們覺得不愧這一生,就成」
她的話剛一說完,敏娘就驚愕的張大了嘴巴,好半晌,她才言辭激烈的駁斥道︰「姑娘,您說的是什麼話啊?棠少爺和軒少爺好不容易跟了您,您又費盡心力的幫他們拜了名師,還每年交那麼貴的束脩供他們讀書,不就是希望他們將來能大富大貴,光耀門楣嗎?而今日,姑娘您居然說您一點都不在意這些,雖說姑娘您素來機敏,然而在這件事上,敏娘卻是萬萬不敢苟同的」
說完這些後,敏娘不悅的瞪了舒迪一眼後,就再也不開口了。
望著敏娘那因激動而泛起紅暈的臉龐,舒迪一把抓住她的手,安撫道︰「敏娘你莫著急,莫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希望棠兒和軒兒這輩子能活的開心一些,並沒有要阻礙他們錦繡前程的意思啊」
敏娘甩了甩胳膊,終還是沒從姑娘的手中摔月兌,听到舒迪這一番解釋的話語,她臉色略略緩和,聲音中猶帶著淡淡的怨意,哼了一聲,道︰「本該如此三更燈火五更雞的勤奮,頭懸梁,錐刺股的苦痛,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上感天恩,下佑子民,光耀門楣,蔭澤後代嗎?」。
舒迪表面贊同連連稱是,內里卻是叫苦不迭。暗罵自己真是低估了封建社會的影響力,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年代,在這個‘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的時期,自己干嘛非要為了圖個一時嘴快,而發表那些數千年後的非主流觀點呢?現下害的連素來疼愛自己的敏娘此刻竟也梗直了脖子,言辭激烈的與自己辯駁了
看來還是滲透的力度不夠大,程度不夠深啊以後這些新觀點新思想姑且還是繼續潛移默化,潤物細無聲,從長計議吧
「還好今日這些話只有敏娘听到,若是讓外人知道的話,那姑娘以後就算對兩位少爺再好上千百倍,也免不了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您‘不容兄弟,不賢不淑’之類的難听話的,所以以後這樣的話,姑娘可是一次都不能再講了」
敏娘轉過頭來,直直的盯著舒迪,言辭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和命令。
舒迪乖巧的點頭如搗蒜,面上雖不動聲色,心里卻也帶上了淡淡的後怕。她只知道這話說出來敏娘不一定接受,卻不曾料到這番言辭的背後竟能引起如此的軒然大*。
幸好這話沒在外面說,若不然,且不說自己感受如何,軒兒棠兒豈不是要攤上個‘不賢不淑’的姐姐了?
看姑娘听進了自己的苦心相勸,敏娘那顆懸了半天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臉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姑娘,下個月就是您十四歲的生辰了」她笑著拉過舒迪就近坐下,伸手撫了撫姑娘那自肩頭飄散而下的青絲,眼里帶著濃濃的慈愛,「時間過的真快啊敏娘還記得當年襁褓中姑娘那小小的身子,轉眼間您就長成了這般亭亭如玉的模樣,就如夫人,不,比當年的夫人還要美……」
她這話一出口,氣氛立刻就變了,舒迪臉色一黯,隱藏已久的四夫人形容瞬間就躍入腦海中,再抬起頭時,那雙善睞的明眸中已蓄滿了淚水,好半天,她才喃喃低道︰「敏娘,我們走了這麼久,也不知娘的墳前可曾有人為她祭拜過?也不知娘在天上過的好不好?」
說話的同時,她伸出手來,朝著脖頸下的地方模去,那里有一個小巧精致的翠玉瓶,里面裝著四夫人的灰土。
敏娘長嘆了一口氣,攬過舒迪,低聲安慰道︰「姑娘莫再哭了,夫人在天上看著您呢,你若是傷心,夫人也會心疼的……」
敏娘話音方落,舒迪手中的翠玉瓶仿佛回應似的‘嗡’的發出了一聲低響。
一股暖流瞬間涌上心頭,她不由再次握緊了那個小小的翠玉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