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一刻鐘的時間,換了一身翠綠色衣衫的賀雲兒緩緩走了出來,只見她肩後背著一個藍布白花的大包裹,手中則是拎著一個略微小些的藏青色包裹。許是哭過的緣故,此時她雙眼泛紅,步履緩慢,神色頹唐,于楚楚動人中又頗顯幾分蕭瑟之感。
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舒迪當下快行幾步,接過了賀雲兒手中的藏青色包裹,低聲說道︰「我來幫賀姑娘拿一個吧」
賀雲兒本想拒絕,看到舒迪堅持,遂就低聲謝了句︰「有勞舒姑娘了」
舒迪點了點頭,朝立在一旁的賀掌櫃望了一眼。
「雲兒,你且快隨舒姑娘去吧爹爹忙完這邊的事情,立刻就去找你」賀掌櫃會意的對著舒迪點了點頭,又溫聲叮囑女兒。
賀雲兒低子,對著他盈盈一拜,含淚說了聲︰「爹爹要多保重,雲兒會在外面等您來」
說完就捂住雙臉,徑自朝門外跑了出去。
見此情景,舒迪忙不迭的對著賀掌櫃丟了下一句︰「失陪了」,就疾步朝著門外去追賀雲兒了。
一路上,少不得又是說了許多的勸慰之詞,方才使得賀雲兒稍稍散去了眉間的哀愁之色。
此時位于雲城東的林府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衣冠楚楚,神清氣爽的大少爺,一大早就帶著十幾名同樣精神抖擻,黑衣勁裝的僕從們抬著兩個箱子,興致勃勃的出了府去。
哪知方才過了一個時辰,這幫子平日里趾高氣昂,耀武揚威的僕從們竟然就變成了滿臉痛楚,哭爹喊娘的躺在擔架上的傷員,更令人吃驚的是,連自己那素來注重儀表,不可一世的少爺,竟然也是形容全失。早上出去時那件嶄新的米色長衫此時已是灰塵點點,骯髒不堪,少爺那張瘦的皮包骨樣的臉龐也頗是難得的胖了一回,平素晦暗的皮膚,此時顯得蒼白如紙,兩張臉上的十個指印更是赫然分明。
而少爺常不離手的那只上好牛皮鞭子,此時也不見了影蹤,早上抬出去的兩只箱子毅是了無回還,除了主僕的滿臉狼狽,一身傷痕之外,竟是再也找不出往日丁點兒的光彩照人
饒是守了林府大門十多年的老丁頭,竟也是首次見到如此狼狽而歸的林府大少爺。
這林府本就錢財眾多,自打老爺的連襟何亮何大人做了雲城太守之後,府里就更是水漲船高,形勢大好。
這幾年,除了看到大少爺耀武揚威,飛揚跋扈的欺負別人外,又哪里看到過自家少爺受過丁點兒的委屈?
偷眼再望了一眼大少爺那張腫脹的臉龐,老丁頭在感嘆出手之人膽魄的同時,不由也對那位居然敢在老虎頭上拔毛的勇士憑添了幾分好奇來。
「你這死奴才傻愣著干什麼?沒看到少爺回來嗎?」。憋了一肚子火的林鑫,不由將怒氣轉到了因驚詫而動作緩慢的老丁頭身上,腿腳一伸踢了上去︰「老不死的蠢奴才還不快去找人來接少爺」
說完,一坐在了門房的椅子上。
這一路行來,他只知催促那些人快速趕路,竟是連頭都不敢回。一想到那個貌如天仙,心似蛇蠍,又古靈精怪,下手狠辣的女子,他就忍不住雙腿打顫,寒意遍生。他林鑫從小到大一帆風順,錦衣玉食的活了二十年,沒成想今日卻被這麼一個丫頭嚇的幾欲膽寒,真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林鑫閉上眼楮,慢慢平復心內的恐懼之感。
「少爺,您這是怎麼了?」
一聲公鴨般的嗓音驟然在耳邊響起,帶著幾分難以名狀的刺耳。只嚇得方才平靜下來的林鑫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砰」的一下就跳將起來。
滿月復怒火再次翻騰而上,當下就對著面前那張瘦臉「 里啪啦」的打了起來,這廝仿佛要將舒迪施加在他臉上的掌印全部討回來一般的瘋狂揮掌,直到面前的那張瘦臉漸漸變成與自己一樣的肥碩時,方才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而此時,那公鴨嗓子已是半個身子都委頓在地,連喊聲也發不出來了。
林鑫嫌惡的踢開他,罵道︰「沒用的東西,除了喊叫,你還會什麼?」又沖周圍的人喝道︰「拖下去,這副腌樣子,沒得污了少爺的眼」
話音剛落,早有人上前將氣虛無力的林鑫扶住,朝府內走去。又有幾人隨即將半昏迷狀態的公鴨嗓子拖了下去。
林鑫在幾個奴才的扶持下方才走了兩步,就听得後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隨即就看到一個約莫四十,滿頭珠翠的豐腴婦人,在幾個丫頭的攙扶下朝著自己急步走來。
待一看清林鑫的模樣,那婦人臉上頓時布滿心疼之色,口中更是連連喚道︰「鑫兒,我的鑫兒,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說話間,她已走到林鑫身前,雙手撫上他的臉頰,隨後一把抱住他哭了起來。
「娘,可疼死我了」林鑫嚎叫一聲,哭道。
婦人一驚,趕緊松開兒子︰「是娘不好,是娘不好鑫兒啊,早上你出去時還是好好的,怎的才一個時辰,你就成了這副模樣了?」
說到這里,婦人眼楮一轉,臉上閃過幾分厲色︰「是誰干的?是哪個殺千刀的敢這麼欺負我兒?鑫兒你且告訴為娘,為娘定不會讓那個欺負你的混蛋好過」
林鑫滿月復的委屈正要傾訴,眼前突然浮現出舒迪那笑意盈盈,揮動鞭子時的模樣,不由的身子一頓,又想到舒迪瞬間就敲斷十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的腿骨時的干淨利落,還想到臨走時,她那一本正經的威脅加警告,想到她貼在自己耳邊說「若是再有下次,絕不留情」的話語時那冷酷認真的表情。
想到這些,那些因回到林府見到母親,稍稍驅散了的恐懼感再次充盈而來。
他嘴角翕了翕,最終還是恐懼戰勝了委屈,對著林夫人臉色一拉,怨道︰「娘,孩兒現在身子痛的要死,孩兒要回去休息」
見林鑫一臉痛苦,林夫人按捺下滿月復的疑問,連連回道︰「好好好,是娘不對,娘不問了,娘現在就帶鑫兒回去好好休養」她滿臉慈愛的望著兒子,連聲催促︰「你們快帶大少爺回房休息」
「芳草,你快去找人請大夫來給少爺看傷」林夫人一邊跟著兒子朝前走,一邊對身旁的丫頭吩咐道。
叫芳草的丫頭應聲而去。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終于到了林鑫的房里。林夫人緊跟後面,眼珠不錯的盯著眾人小心翼翼的給林鑫月兌了外袍,將他放在床上,這才揮了揮手讓那些男僕們下去。幾個丫頭隨即就送上了熱茶,熱水,林夫人又親自上前給兒子淨了面,惹得林鑫又是一陣慘叫,再次賺了林夫人不少眼淚。
就在林鑫扯著嗓子嚎叫,林夫人拿著帕子抹淚的時候,芳草終于帶著請來的大夫進了房里。
如此又是折騰了一刻鐘,得知林鑫只是臉上受了些皮外傷,略微有些胸悶,心悸之後,林夫人頓時放心不少,大夫留下一瓶消炎去痛的外用藥膏,又開了幾服靜心安神的中藥後,在丫頭的帶領下拿了診金離府而去。
林夫人指揮丫頭照著方子抓藥煎藥,又親自拿了那瓶藥膏給林鑫臉上細細擦了一遍,如此折騰了小半個時辰,直到一陣清涼感替代了臉上那股火燒火燎的痛感,林鑫方才停下了鬼哭狼嚎般的慘叫聲。
「鑫兒啊,你從小就是在錦衣玉食,僕婢圍侍中長大的,這二十年來娘是日日將你捧在心尖上養的,似今日這般淒苦的模樣更是從未有過。適才在院子里看到我兒痛苦喊疼的模樣時,娘的這顆心都要疼碎了」
林夫人頓了頓,面容一肅,恨聲說道︰「兒啊你且告訴為娘,今日里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下濺痞子將你打成這般模樣的?你說出來,娘來為你出這口惡氣」
望了眼憤憤不平的母親,林鑫腦袋一耷,無力的嘆道︰「娘,沒用的,你幫不了孩兒的」
見兒子情緒低落,林夫人一把上前抓過他的手,安慰道︰「誰說不能?娘就不信這雲城還有咱們惹不起的人物?況且我兒今日吃了這麼多苦,若是不能為你出這口惡氣,娘心里這關都過不去」
「娘,你真的幫不了孩兒,您就別逼問孩兒了」林鑫猛的一震心煩,掙月兌了林夫人的手,低聲吼道。
「娘就算幫不了你也還有你姨媽呢鑫兒你可別忘了現下的雲城太守可是你的嫡親姨丈娘現下就去太守府里跟姨媽說說鑫兒現在的慘狀,你姨媽素來疼你,此事她定然會告知你姨丈,不會讓你憑白受此欺負的」
說到這里,林夫人志得意滿的冷笑一聲,又道︰「在他的轄區內居然會出現自己嫡親外甥被人毒打的丑聞,我就不信你姨丈能袖手旁觀,不為你討還公道?」
這番話說的林鑫心里一動,不由暗道︰那女人雖然武功高強,出手狠辣,但若真有姨丈這個雲城太守幫我撐腰的話,也許今日里我所遭受的這番羞辱還真能討還幾分?
他正欲開口答應,猛的想到舒迪單手提著他,左右開弓的煽他耳刮子時的情形,頓時覺得臉上那股火辣辣的痛感再次戰勝了報仇的,不由朝被子里縮了縮身子,更是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這廝是真被舒迪的狠辣給嚇破膽了
林夫人見兒子露出幾分意動後,突然又變得驚怕起來,當下心中更是難過,她不動聲色的替兒子掖了掖被角,溫聲說道︰「鑫兒別怕,此事為娘定要為你討回公道,絕不讓那個心狠手辣的賊人逍遙法外」
她此話一出口,只引得本已閉目的林鑫忽的睜開眼楮,凶神惡煞般的瞪著自己生母,口中更是近乎歇斯底里的吼道︰「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你也想害死我嗎?」。
林夫人嚇的臉色蒼白,連連安慰著此時狀若癲狂的兒子,淚眼漣漣的哄道︰「鑫兒,你是娘的命根子,娘疼你都來不及,又怎麼會舍得害你?」
林鑫拉開被子,一把抓住林夫人求道︰「娘,你若真疼兒子,就就今日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不要再逼問兒子了,好不好?」
說到這里,他光腳跳下床來,一臉恐懼的喃喃低道︰「她是個惡魔鑫兒怕她她說我要是再不老實,就要……殺了我她說到做到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望著兒子驚慌無助的模樣,林夫人只覺得心如刀絞,不由再次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