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5年,塞外,時值六月,草長鶯飛。
傍晚,一股來自天際的勁風,帶著沙土的澀味,貼著茫茫的草原,像撒歡的野馬,直竄入代郡城外的連綿大帳,高高帶起地上的落葉。
一只縴縴素手伸出來,接住其中一片。
小小的、如刀的、極完整的一片柳葉,把玩在雪白的粉掌中,煞是好看。
手的主人穿著一襲寬大的淡月色輕衫,雲髻蓬松,相貌明顯非塞外人,五宮清秀,膚如凝脂,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絲大漠的氣息,這樣的女子,是做著美夢的白蓮花瓣,是沾了露水的玫瑰花心。
「為何遲遲不進?」大帳中響起渾厚的、有些不耐煩的沉聲,帶著些許寵溺,更多的是不容反駁的霸道,就像那些慣于發號施令的王者一般。
月衫女子卻仿佛沒有听出話中催促的意味,站著沒動,燦若星子的雙眸,痴望打雷的方向。
烏雲濃厚,涌動不休,看來就要下雨了。
她左手捏起葉柄,右手的食指輕輕劃過葉片的邊緣,動作輕柔,好像在描摹心上人的唇形,突然,她的手指抖了下,女子收回目光,低頭看著手指肚上的一條極細小的傷痕由白變紅,幾絲鮮血滲出來,形成一滴血珠。
輕挑眉頭,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靈動的黑眸不好意思地瞄了眼大帳門邊的侍衛,好像做了窘事不想讓人知道的孩子,兩名侍衛腰板挺直,目不斜視,仿佛根本沒有看見。
「碧珠!」帳簾突然被掀開,透出一道黃色的燭光,溫暖的明亮後是一付高大的身軀,雙目微陷,在隆起的眉頭下,如伺機而出的豹眼,深邃且無情。
鮮卑各部落共同推舉的大人軻比能,就是用這樣一雙豹眼,怒瞪帳外的女子,啪,將簾子甩下。
「大人。」碧珠咬著指頭,軟軟地輕笑一聲,邁著細碎的小步,伸手掀起仍在擺動的帳簾,「要下雨了呢。」
香風過處,守門的侍衛互相瞅了一眼,喉頭上下滑動,心頭同時涌起一股莫名的煩躁的情緒,他們正支著耳朵細听帳內的動靜,營盤入口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嗒嗒嗒催得人心神緊張。
帳中,軻比能盤坐在虎皮墊上,看著碧珠盈盈走來,呼吸有些沉重,黃褐色的微有些卷曲的連鬃胡子動了動,大手往腿上 地一拍,「前來!」
碧珠掃一眼帳中的貼身侍衛,俏臉有些泛紅,但是細碎的步子並沒有停下,只是走得比較緩慢,揚揚手中的柳葉,晶亮的眼楮泛動著水光,撒嬌地輕哼,「大人,妾身的手指被它劃破了呢。」
軻比能的目光又深沉了許多,伸出右手一把將碧珠拉進懷中,低頭在她的女敕臉蛋上狠撮,碧珠把頭偏開,不滿地躲避著亂蓬蓬的大胡子。
「怎麼,不喜歡?」軻比能低笑,左手不客氣地箍住碧珠的後腦,欲要再親。
「大人。」碧珠嬌弱地叫了一聲,騰出一只手按住在腰間亂模的大手,瞄了眼貼身侍衛的位置,耳垂也紅了。
「哈哈。」軻比能旁若無人地大笑,更緊地摟捏她的細腰,「三年了,怎麼還如此害羞!」
帳外,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和剛才的馬蹄聲一樣的急促,瞬間到了帳邊,「王兄,十萬火急密信!」
「密信?」軻比能有些詫異,將碧珠的小臉按埋在胸前,高聲說,「進!」
門簾掀開,五王爺邁步進帳,略一施禮,將手中的密函呈上。
碧珠好像冷了,身子往里靠了靠,像只尋找溫柔的小獸,軻比能伸手在其背上輕拍兩下,然後才將密函打開,越看眉頭皺得越緊,越看豹眼越冷。
「王兄?」五王爺上前一步。
軻比能掃了眼懷里的嬌軀,將信放在五王爺手上,五王爺仔細讀後,面色又是凝重又是震驚,「他們早就……,這,這……」
信紙在燭火上,燒得卷曲,燒得發黑,終于都化成片片黑屑,在微微發焦的味道中,軻比能緩緩開口,「你知道應該怎麼做,立刻安排!」
「是,王兄!」五王爺領命轉身,目光掠過像是睡著了的碧珠。
「你也出去吧。」軻比能又對貼身侍衛說,那侍衛也瞄了一眼碧珠,但落點是在那被捏著的柳葉上,行了個禮,無聲地退出。
一道閃電劃破長空,雨點打在帳子上,發出不安的聲響,碧珠的身體抖了下,手中的柳葉飄然落地,就落在軻比能的腳邊。
他緊盯著那片柳葉,腦海里想著密信上的內容,柳葉細細彎彎,可以是佳人的柔眉,也可以是殺人的利器,想象著它細薄的葉緣像刀子一樣割破自己咽管的情景,那雙無情的大手,將懷里的人箍得更緊了。
「大人。」碧珠吃痛,掙扎著要月兌離鐵桶一樣的控制,她快要喘不上氣了。
軻比能放松手臂,按住碧珠的頭,不讓她仰起臉,把自己的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聞著幽幽的發香,低低地問,「可知幽州刺史王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