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尚哥兒給她撫琴?」
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的大夫人忽然睜眼,再用手一支,猛的坐了起來,行動間完全失去了平時的慵懶,微微挑高了眉,滿臉的不可置信。
張嬤嬤也是一臉的不相信,可事實就是如此,現在整個呂府都在傳︰二太老爺那一支的阿桃姑娘,小小年紀才貌雙全,得王公子美譽,欣欣然為其撫琴伴吟。
也不怪大夫人吃驚︰王尚的古琴造詣,曾得名士嵇康的肯定,說他的琴聲「沖靜得自然,榮華安足為」,有了這句評價,尋常人想听一曲都難,更別提讓他配合別人了。
大夫人微微擰了眉頭,看了張嬤嬤一眼,緩緩的倚在軟榻上,合上了眼,過了一會兒,「你把宴會上的事,仔仔細細的給我說一遍。」
張嬤嬤湊近了,一邊給大夫人捶腿,一邊放低聲音從頭至尾講了一遍,大夫人在听的過程中,沒有流露出什麼表情,只是身子不如平時放般放松,听到要緊處,總要不自覺的繃一下。
听到元娘換衣回來那一段,大夫人突然笑了起來,眉眼間帶著濃濃的欣慰之色,倒讓張嬤嬤有些模不著頭腦。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心里的高興,破地天荒的解釋了一下,「元娘以前是什麼性子?那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孩子,是當場就要甩臉子的,現在你看她,阿桃吟詩,尚哥兒撫琴,她看在眼里,竟然神色不變,還言語溫和熱情,這可是平時的她?」
「大夫人,您是說……」張嬤嬤眨眨老眼,「您是說元娘……」
「元娘開竅了!」大夫人輕拍榻沿,感激的望了望天,悠悠嘆了一聲,「這孩子,可算听進我的話了,而且,也不用我操心了,呵呵,你看她,還知道找艷珠,那可是一把好槍,本來拉攏不成心里就有氣,現在元娘待阿桃又熱情,越熱情,她出手的可能越大,何況還有小廚房那件事,艷珠的丫頭和阿桃的丫頭可是結了仇呢!」
「哎喲,老奴竟然沒想到這一層,剛才還有些擔心呢,怕以後壓過元娘去,那可了不得了。」
「不過是個……」大夫人沒說出「工具」兩字,眼里的狠厲一閃而逝,笑著坐起來,就著張嬤嬤的手喝了一口茶水,又懶懶的歪回去,眼里帶著期待,「你看吧,今天的戲一定會好看。」
「那……」張嬤嬤捏了捏袖子里的藥丸。
「看著就是了。」
張嬤嬤會意的點頭,揀著能引起興趣的說︰「也不枉大夫人一番苦心,這下可以將精力放在二小姐身上了。老奴看到那位桃公子了,哎喲,真是俊,竟然比杜七郎長得還要好……」
「長得好還是其次,重要的是家世,瑤娘身子弱,自然要挑得仔細些,現在是春耕,老爺去屬縣巡視了,等過一陣子回來,桃公子的身世就可以知道了,問尚哥兒總是不妥當。」
大夫人可能覺得說得太多了,有失平時的風度,看了看張嬤嬤,閉嘴揮手,「宴會那邊,你還是要留心些,別讓她們做過分了,畢竟有頭有臉的公子小姐都在,讓人抓到了口實,反而丟呂府的臉。」
張嬤嬤應了一聲離開,剛邁出門檻,就見遠處一個匆匆而來的身影,黃衣綠裳,走得很急,繞過太湖石,露出一張焦急萬分的臉。
要是別的丫頭,張嬤嬤肯定喝斥兩聲,但那是一向穩重的夏綠,就覺得出大事了,有些吃驚的迎上兩步,「怎麼了?」
夏綠喘了兩口氣,左右一掃,低低說了一句,「阿桃的爹出事了。」
張嬤嬤有些奇怪的看了夏綠一眼︰關她什麼事。
夏綠心里一驚,甩了下絲帕,拍著胸口喘上一口氣,笑道︰「還不是那個黑鐵牛催得急,揮胳膊瞪眼的,好像天塌了似的,弄得我也慌了。」
想到這事也關系到大小姐,張嬤嬤追問︰「出什麼事了?」
夏綠扶著張嬤嬤的胳膊,嘆息了一聲,「阿桃姑娘也是命苦的,這才搬了新院子,沒舒心幾天,就出了事……」
「摔壞了?在哪兒摔的?找沒找大夫?」大夫人吃驚的起身,聲音又高又急,疊聲叫人拿了銀子來,急急的吩咐夏綠,「快,叫上外院的管事,帶兩個小廝和丫頭,不管花多少銀子,先把人救下來。」
夏綠急急的走了。
大夫人平復一下心情,盯著張嬤嬤的眼楮,顯得很鄭重,「這麼大的事,要趕緊讓阿桃知道才好,你找個腿快的丫頭去吧。」
看到張嬤嬤認真點頭,疲憊往榻上一躺,閉上眼說,「咱們自家的事,別驚了其它家的人,阿桃年紀小,身子又弱,別嚇著她,把人領到這兒來,由我來慢慢告訴她吧。」
張嬤嬤是女乃娘,對大夫人的那些把戲明白的很。
人死了,把小姐接進府,一切由大夫人說得算;人傷了,送點錢財,讓那個泥腿子感恩戴德,將來好控制阿桃。
左右都是好事。
這邊有大小姐設的局,阿桃是棋,棋走了,這局就空了,大夫人那麼喜歡看戲的人,怎麼會叫讓棋子走呢,何況關系著大小姐的未來。
張嬤嬤出門後,找了個懶饞又沒腦子的粗使丫頭,說是讓快點找人,但語氣卻很隨意,回身又派了個心月復,半路用果子把人勾住了。
可憐的阿桃,完全被蒙在鼓里。
此時,她昏昏沉沉的坐在湖邊,眼里的湖面白花花的,晃得她太陽穴鼓脹的疼,看什麼都好像是雙影。
「阿桃,你酒量不行啊,才喝了那麼一點點兒。」三小姐小臉飛紅,看著有些頭沉的阿桃咯咯直笑,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扣,伸過頭來悄悄的說,「我看你挺有意思的,以後來找我玩吧。」
這是什麼話……,阿桃抬起粘滯的眼皮,看了三小姐一眼,那張女圭女圭臉湊得更近了,用很小的聲音說︰「直接來找我就行,不要找別人,這府里的人,都是愛算計的。」
阿桃眉頭一跳,突然覺得莫名的心慌,也說不清為什麼,叫住倒酒的小丫頭,讓她幫著把在耳房里吃席的武丫兒和草兒找來。
那個小丫頭走著去,跑著回。
阿桃心里咯 一下,定了定神,看清那小丫頭只是略有慌張,並不像發生大事的樣子,等人來到近前,鎮定的問︰「怎麼?」
小丫頭的口齒也利落,三句兩句將听到的事說了︰原來武丫兒吃酒時和人起了沖突,言語來去了就扛上了,有人起哄斗酒,兩人就斗上了,你一碗我一碗的,不到二刻鐘,都倒下胡言亂語,有人看不過,給扶走了。
「那是什麼人?」阿桃直接問關鍵。
「也不知道叫什麼,只知道是艷珠姨娘屋里的。」
艷珠的人……,阿桃壓眉,再一看,大小姐身邊不見了艷珠,有些擔心武丫兒,聲音高了幾度,「被誰扶走了?」
大小姐正和人談論洛陽的趣事,听到這聲音,立刻看過來,看到阿桃連額頭都透了粉,關切的坐過來,「妹妹喝不得酒吧,你看你這臉紅的。」說著有些嗔怪的看了三小姐一眼。
三小姐立刻叫起來,「我可沒叫她喝,我和阿桃就喝了一口。」
阿桃甩了甩沉重的頭,有些困惑。
一共喝了不到兩杯,還是度數極低的米酒,她是有些酒量的,不知怎麼這麼頭暈,也許是這身體不能喝?
「你看看你,都這樣了,脖子都直不起來了,母親讓我好好照應你,看到你這樣,可是要說我呢,我可不敢留你了。」大小姐叫人去喊阿桃的丫頭來。
回話的小丫頭抿了抿嘴,將听到的話又學了一遍,「是草兒看不過,叫人把兩人都扶走了。」
阿桃听到是草兒扶走了人,稍微放了心,但還是要去找人,大小姐安慰道︰「艷珠是明理的,今天你們是客,那些小丫頭不敢怎麼樣,再說小廚房的事已經過去了,你不用急,等我派人去看看。」
什麼是今天是客,什麼是小廚房的事。
不少目光看過來,帶著探究和嫌惡,司馬敏吃吃的笑了起來,瞄著阿桃,低低和身邊人嘀咕「點心小娘子」,大家的目光更冷了。
阿桃沒空理會,只等著人回話,不一會兒,那人哭笑不得的回來了,旁邊跟著草兒,「武丫兒喝多了,拿著棍子耍,把艷珠的丫頭打了,誰也近不得身,現在醉倒了。」
「讓草兒送你回吧,等武丫兒醒了,我派人送她。」大小姐想得很周到。
阿桃看了看大小姐,堅持要去找武丫兒,大小姐擔心的攔了幾句,實在沒有辦法,只好讓人去了,又不放心,派了貼身的黑丫同去,讓她好好照應姑娘。
武丫兒確實醉了,在有心人的故意下,她這個無心人不醉才怪,躺在石凳下,裙子又髒又濕,好像摔在了水坑里。
阿桃找來的時候,她抱著棍子睡得正香,叫也不醒,兩個丫頭一人一邊把人架起來,勉強扶到附近的水榭里,累得氣喘吁吁,草兒去找人,黑丫去拿裙子,整個水榭靜悄悄的,只剩下低緩的、若有若無的水聲。
阿桃拿了塌上的薄被給武丫兒蓋上,守在旁邊,只覺得昏昏欲睡,等打了一個瞌睡醒來,被子跑到自己身上,武丫兒已不見了蹤影。
正吃驚,門外傳來男子的有些飄浮的啞音︰「不用管我了,我倒一會兒,這藥酒聞著清雅,但勁兒可不小,頭沉得很,一會開戲了再來叫我。」
聲音溫和如玉,一听就是大姑爺的。
阿桃想起身,發現腿腳無力,竟然站不起來,耳听得一個腳步近了,一個腳步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