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听到這話,小多早鼓著腮幫子,委屈的嚷起來了,此時卻只是抿著嘴,有些緊張的伸手去接阿桃。
接的過程中,忽然想到抱住不太好,動作一滯,猶豫間,粉色的衣袂擦手而過,他伸手急撈,卻沒有撈著。
小多的一聲輕叫過後,阿桃輕飄飄落在軟榻上,好像有一股力道托著似的,而且是落在薄被上,顯然出手的人沒想摔著她。
王尚見狀,有些意外的看了桃公子一眼。
又看了看阿桃,忽然想起商肆那次停車相遇,微微睜大了眼︰「阿桃就是那個跑走的小娘子?」
那天從天水閣回來,他還記著小多的事,打發人找春紅來問,卻被告之春紅到莊子上去了,妻妾又吵得厲害,一來二去,這事便忘在腦後了。
「原來是她……」王尚頗有興致的笑了起來,好奇的問小多,「要你做到一件什麼事,阿桃可是我妻妹。」
小多撅起嘴,瞄了一眼桃公子,嘀咕了一聲晚了,扭頭察看昏迷的阿桃,看來看去,能看到地方完好無損,也沒有血跡,也沒有痛苦的神色,不由擰了眉,習慣性做起模胡子的動作,「那股力道哪來的,怎麼就突然昏過去了,奇怪,真奇怪。」
王尚最怕小多顯可愛,長嘆了一聲,邁動濕淋淋的步子,一步一個水窪,仗著醉意,湊近了桃公子,「你怎麼能讓小多跟著阿桃,阿桃住在府外,年紀尚幼不說,還要操勞,你這不是在給我家妹子添麻煩嗎?不如由我代勞了吧。」
桃公子不理他。
王尚不死心,想了想,忽然眼楮一亮,「阿桃妹妹小小年紀才貌雙全,倒真是令人驚訝,我這個做姐夫的,自是應該多照應些,呵呵,你們說說,怎麼照應才是最好的呢……」
意思是他收了阿桃,這樣小多跟著阿桃,就等于跟著他了。
桃公子還是沒有表情。
小多鼓著腮幫子,飛了一個白眼,大聲說,「人家阿桃長大了,要招上門女婿呢!」
王尚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搖了搖頭,「這個,她說的可不算。」
笑聲里,他隨意又仔細的觀察桃公子,沒看出什麼來,有些泄氣的彈開肩頭一片水草,撲踏撲踏的換衣服去了,只留下帶著醉意的歌聲︰「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武丫兒找到這里,就看見一個濕透的男人邊唱邊走,嚇了一跳,連忙躲在路邊的花樹後,等人過去了,急忙奔向水榭,那腳步還是不太穩當。
她不是傻的,醒來後一思量,就知道入了套。
席上有人挑釁斗酒,然後被扶走,听到私下里有人嘲笑阿桃,說得萬分難听,她不由發了火,爭執中甚至掄起了棒子,也不知誰打了她的頭,她昏倒了,醒來卻是在後罩房,一個粗使小丫頭陪著她,一問三不知,她就急了,到處問,好不容易有個婆子松了口,她掏了十文錢,才得知阿桃在水榭。
那些人,用盡心思把她調離阿桃身邊,還能有什麼好事?
她听到水榭這個詞,心頭就突突的跳,生怕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她可是拍著胸脯說過︰「我護姑娘周全!」
想到這兒,武丫兒紅了眼圈,拖著不利落的身體,跑向那個懸在湖上的漂亮的紅漆四角木房。
桃公子已經離開了,只剩下小多守在榻邊,看見武丫兒搖晃著進來,嗖的起身,瞪圓了眼,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訓斥︰「你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阿桃很危險,她在這里就你一個依靠,你卻喝得醉燻燻的,還和人打架,幾句話就忍不住了嗎,因小失大,你懂不懂?」
卻忘了他本來也是看熱鬧的。
武丫兒面有愧色,見阿桃平平的躺著,嚇壞了,臉刷的慘白,盯著小多的臉,好像想從里面看出什麼來,卻又不敢張嘴問。
小多也知這事怪不得武丫兒,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緩了語氣,有些困惑的說,「我也不知道阿桃怎麼了,忽然就暈過去了,但脈像沒有問題,很奇怪。」
武丫兒听了,倒是松口氣,上前仔細的看了看阿桃,那張臉如沉睡般安詳,她吸了吸鼻子,蓋好被,坐在旁邊,「阿桃累到了,或是費神了,都會這樣,一天要好幾次,過一會兒就會好,醒來後可精神了。」
小多放了心,撇撇嘴,站起身來想走,呂家大小姐那邊有場戲,他可不想錯過,沒等起身,冷不防被人一把抓住的衣襟。
「我家怎麼了?」阿桃目光炯炯,像小太陽一樣,手勁也大,確實精神,而且是太精神了。
小多扯了扯嘴角,「好像你爹的腿摔壞了……」
話還沒說完,榻上的人已經一躍而起,忙又道︰「你不要急,呂府已經派人去你家了,有個管事呢。」
阿桃從容了些,沖小多感謝的一笑。
可小多討厭她這樣成人化的笑容,哼了一聲,下巴一揚,別開臉去,想到阿桃的奇怪之處,又扭過頭問︰「喂,你這是什麼毛病,好像有人猛的推了下,然後就沒有知覺的往後倒,下面是湖,嚇死人了。」
哪里是毛病,都是你害的。
阿桃月復誹,瞄向小多的右手,拇指上有一個用絲線纏起來的扳指,纏得很密實,看不出的材料。
煜哥兒的玉佩讓她晃了一下,小多的扳指卻讓她昏過去。
只是一個下人……
阿桃眨了眨眼,顧不得想太多,她急著回家,知道這身干爽是因為小多,很認真的說,「小家伙,謝謝你。」
也不知是阿桃的話,還是阿桃的神情,總之,小多怒了,像踩到火盆的猴子,一下子跳起來,哇哇叫著誰也听不清的話,等他灌了一杯冷茶壓下火氣,人已經走遠了,一抹粉色很快消失在花徑里。
「哼,你才是小家伙。」小多遠遠的望了一會兒,踢了下門柱,想到公子已經把他給了阿桃,又追了上去,追了十幾步,想到阿桃剛才跳起來的模樣,又收住了腳步,嘿嘿笑起來。
「她也會失態,原來她的死穴是親人,這下不用跟著她了。」小多抓著下巴美了一會兒,拍拍腦袋,快速趕往容芳院。
小多到的正是時候,可他卻進不去,就是呂三小姐也被攔在了院門口,她看見小多,笑眯眯的讓丫頭請過來,「你和阿桃有過節?」
小多冷冷的看著她,三小姐毫不在意的吃吃笑了起來,「這下你可以如意了。」
小多甩袖離開,那傲慢又灑月兌的樣子,倒讓三小姐怔了半晌,過了一會兒,搖了搖頭,留了丫頭打探消息,也走了。
說在水榭抓了個偷兒,她才不信。
那木箱里面,很可能就是阿桃。
看起來挺聰明的樣子,還是沒有逃過。
三小姐想到了自己,瓷白的小臉上浮出一片不符合年紀的黯然,她是富貴的庶小姐,阿桃是落迫的嫡小姐,不見得誰比誰好。
這麼低頭想著,連大姐夫從旁邊的岔路上過去都沒有發現。
王尚洗了澡,換了衣,還帶著濕意的黑發隨便挽了個髻,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醉意,玉色的大袍隨風浮動,時不時露出里面的玲瓏拂塵,他從花徑中走來,進了容芳院,整個人如春風拂面,溫和中透著清雅。
過了一會兒,也就是說幾句話的功夫,王尚就從容芳院出來了,袍袖翩翩的去听戲,神色溫和,眉眼間有些飛揚,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
打探消息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果然有意于阿桃姑娘。
剛這麼想著,就有婆子匆匆來報,阿桃姑娘從後門走了,讓給大夫人和大小姐帶個話,家里有急事,先行告辭雲雲。
眾人都張大了嘴,一時反應不過來,那箱子里是誰?
又過了一會兒,有四個婆子抬著大木箱出來了,說是大小姐跟前的看花眼了,里面什麼也沒有,只是一場誤會,讓大家散了。
長點腦子的都不信,又不好太明顯的守在院門口,暗地里各找各的眼線打听,知道大小姐摔了好幾個茶杯,知道箱子曾有哭聲,知道晚些時候,張嬤嬤帶著食盒出了府。
不提呂府的人怎麼挖真相,這邊張嬤嬤到了阿桃家,接近傍晚,別家飄起的是飯菜香,阿桃家是滿院子的藥味。
見武丫兒正在摘菜,她忙笑道,「快別做了,快別做了,大夫人擔心姑娘家里,特意讓人廚房做了些精致的。」揮手讓兩個婆子抬進來一個半人高的黑漆描花大食盒。
武丫兒悶聲悶氣的回了一句,「已經做上了。」
阿桃從屋里出來,手上拿著大夫留下的藥方,臉上的帶著擔心,看了看張嬤嬤,又看了看食盒,淡淡的一笑,「勞煩你跑一趟,今天多虧大夫人派人來,等我爹好了,定當去拜謝伯母。」
「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麼,大夫人雖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可也了解落迫的艱難,什麼叫親戚,就是不上門都要照應著,何況你們又投奔來了。哎,要說你們家,還真是不容易。」
听了這話,阿桃並沒有露出張嬤嬤所想象的神情來,還是淡淡的,「都會好的,不敢勞煩伯母太過費心。」
這是不懂人情世故呢,還是窮酸倨傲呢?
那個大夫的出診費就是五兩銀子!
她哪來的自信?
張嬤嬤愣了愣,長長的嘆了一聲,抓起阿桃的手,「好姑娘,不用愁,大夫人听夏綠都說了,要我告訴你們,不用擔心銀子的事,只管好好養病,還說,以後姑娘就比照小姐的份例,再挑兩個能干的丫頭來伺候!」
阿桃擺手,「可使不得,請嬤嬤回了伯母,這樣不合規矩。」
張嬤嬤還欲說,屋里傳來一聲咳嗽,她頓時一喜,心想還是老的懂事,問著病情怎麼樣,掀簾進了正屋。
呂毅躺在床上,臉色不太好,眉角有一處明顯的擦傷,右胳膊吊著木板,右小腿夾著木板,床沿有大片的血跡。
他僵著一張老實的木頭臉,只有看著阿桃時,才有生動的寵溺之色。
「阿桃說的對,確實不合規矩,那事就算了吧,不是我外道,誰家的錢也不是白來的,這錢當是我借的,以後寬裕了定要奉還。」
以後寬裕了……,
張嬤嬤心里不屑,表面上卻笑著應了,「自是听老爺的。」轉頭看見在阿桃認真的看藥方,堆著笑問︰「姑娘真是好才學,可是請先生教的?」
「是我教的,也就識得幾個字,談不上才學,半懂不懂罷了。」呂毅說道,看了阿桃一眼,女兒的學習能力很讓他驚奇,而且會順著上下文猜字,這份聰明,不做男兒身真是可惜。
張嬤嬤也看向阿桃,看了一會兒,屋里看了看,找凳子,頗有些要拉家常的意思,可惜床上老的不領會意思,地上小的只顧看那個方子,沒有人讓座,只好咳了聲,說是飯菜涼了不好,要及時吃。
阿桃笑了笑,出去收拾飯菜,挑了些呂毅喜歡的。
張嬤嬤趁機堆起笑臉來,「姑娘明年九歲了吧,可訂了人家?」
呂毅沉了臉,「算命的說了,阿桃身子弱,命里不能早嫁,暫不提這事。」
張嬤嬤得到答案,笑了笑,又說了幾句,起身告辭,「我也該回了,姑娘千萬不要著急上火,一切有你伯母呢。」
「阿桃,你在府里發生了什麼事?」呂毅問阿桃,看的卻是武丫兒。
武丫兒捧著一碗飯菜,直瞄阿桃,阿桃把湯碗放下,抿嘴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麼,都是有驚無險的。」把事情全講了。
惟獨沒講她暈過去差點掉湖里的事,武丫兒也配合,只管攪著那碗熬了許久的大骨湯,低頭耷眼的,不讓呂毅看到神色。
「爹,那麼多呂氏女呢,年紀差不多的有好幾個,怎麼偏偏算計我,小廚房的事我還幫過大小姐呢。」阿桃有些不理解。
呂毅臉上閃過一絲不屑,「因為咱們是嫡枝的,因為咱們家窮沒有依靠。」
說著,哼了一聲,「王家那小子就是沒有娶妻也配不上你,別說已有妻室了!」
頓了頓,「若不是……」
沒有說下去,嘆了一聲,又很堅決的說,「以後推不過,爹陪你去府里,你放心,不是阿桃喜歡的人,爹這一關誰也過不去!」
阿桃咯咯笑起來。
笑那句︰王家那小子就是沒有娶妻也配不上你。
笑那句︰不是阿桃喜歡的人,爹這一關誰也過不去!
還說什麼呢,有個這樣的老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