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堂?阿桃覺得自己的心髒突然停止了跳動,那雙眸子很大的杏眼,瞪得上下都露了白,她就那樣大驚失色的盯著四步開外的破敗門板。
門板後是仍在喋喋不休的老婆子,說著沒錢就不請人了雲雲,麻子臉早已轉過身去沖著門,看不到是什麼神色。
武丫兒的手舉在空中,從老太婆吐出合房兩個字,那只拍土的手就沒動過,越听臉色越晦暗,比衣上滾的大片的灰土好不了多少,她想怒罵一聲,可是有根神經牽著嘴唇不停的抖,讓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在她的觀念里,姑娘真要嫁給這樣粗鄙的野人,還不如去死。
「大郎?」老婆子把耳朵貼在破木板上,沒听見什麼聲音,核桃臉皺成一團,伸手又拍了兩下門,「兒啊,心急吃不著熱豆腐,怎麼也要等小娘子再長開些。」嘆了口氣,蒼老的聲音里帶了明顯抱怨︰「你這孩子真是不著調,明知道娘盼著大孫子,你還看中個這麼小的。」
「我的老娘啊」麻子臉哀嚎一聲,邁步過去把門打開一條縫,身體堵在縫里,明顯不想放人進來,聲音听著有些無奈︰「你就別摻合啦,兒子這是在辦大事,你快做飯去吧,等有了美酒方子,咱家就什麼都有了,孩兒我明年就一定讓你抱上大孫子,行不?」
阿桃一听抱孫子,身子就一抖,想到對方那張坑坑窪窪的麻子臉,再想到那有皮膚病的樹皮手,就忍不住又惡寒的抖了兩抖,眼角里看見得武丫兒手捶床沿,橫眉立目的要說什麼,忙丟過去一個眼神制止。
有老婆子呢。
果然那老婆子惱火的提高了聲音,還伸出老手 拍打麻子臉,「合著我剛才白廢唾沫星子了,明年你讓我抱大孫子,你到是搶個大閨女啊,這種細皮女敕肉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生孩子也難,膀大三粗的多好,還能下地干活,再說這種嬌養的,都注重名聲……」
麻子臉哭笑不得,眼見老娘靠在門框上,那架式又要嘮叨個沒完,趕緊解釋︰「娘,你搞錯了,這位小娘子不是……」
說到這兒,他回頭一指,發現小娘子臉色發凝的坐在那里,視線和他相對,竟然抖了一下,雖然輕微,但他還是注意到了。
之前還不是這樣,他什麼也沒做……
麻子臉想了想,三角眼徒然放光,轉身驚喜抓住老婆子的手,「娘,你剛才說什麼?」
阿桃就覺得要不好。
對手高興,就意味著對手的對手要倒霉。
那老婆子說什麼了,她回想著,剛才只顧著惡心,沒太注意听那蒼老聲音的內容,好像沒什麼,就詢問的看向武丫兒,那個濃眉大眼的姑娘正看過來,眼里帶著悲傷的絕望。
阿桃眨眼,好像還沒到絕望那一步吧。
「我說什麼了?」那邊老婆子被兒子的驚喜弄得有些發懵,麻子臉提醒她是最後說的,她喃喃的道︰「……我說這種嬌養的都注重名聲。」
忽然想起什麼,一拍大腿,推門看了看阿桃,拉著麻子臉走開,在牆根下小聲的囑咐︰「這些長得水靈的,心氣都高,人家本來能嫁個不錯的,卻被你搶來,這一輩子都毀了,性子烈的肯定要出事,你好生看著,搶個媳婦不容易,咱們寧可讓她生不如死的活著,也不能讓她死了。」
是啊,注重名聲。
怎麼就忘了,這些美嬌娘最怕破相破貞。
哎,都是歲數太小沒想到。
要什麼人家爹的腿,要什麼人家丫頭的血,要人就成了
麻子臉得意的大笑,催促老娘去備酒備飯,腳步輕松的返回屋里,直直的盯著阿桃,露出猥褻的目光,看到那小娘子不安的抿嘴,嘿嘿一笑,露出黃黃的參差不齊的大板牙。
那目光……
難道老太婆的話他不听?
阿桃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她垂下眼簾,手心里開始冒冷汗。
麻子臉湊近了,近到嘴里熱乎乎的臭氣能噴到阿桃的臉上,她屏住呼吸,微微偏了頭,眉頭控制不住的跳動,麻子臉大樂,欲要伸手,武丫兒撲過來,抱住阿桃躲開,怒道︰「老嘎嘎,你滾遠點」
麻子臉心情好,不怒不惱,站在那里繼續用放肆的目光看著阿桃,看了一會兒,嘖嘖兩聲,走到桌前,嘩嘩抖著那幾張桑皮紙,大咧咧的道,「小娘子,實話告訴你,我想成親的人不是你,是個如花是玉的大姑娘,你嘛,」目光在那平坦的細小身子上掃了掃,撇嘴道,「生得是不錯,可惜是個雛兒……」
武丫兒不像阿桃那樣情緒內斂,很明顯的松了一口氣。
麻子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安靜的小娘子,慢慢歪起嘴角,忽然的給了自己一巴掌,「我咋就那麼傻,听那人的做什麼,做了我的娘子,還愁什麼美酒方子喝了合巹酒,睡了一被窩,你那美酒方子不給我給誰?哈哈」
「你」武丫兒眼里似要噴出火來,忙用手把阿桃的耳朵捂住,「住嘴,住嘴,別污了我們姑娘的耳朵」
麻子真就住了嘴,他很不雅的提了提短袍子,走到門口時回頭,陰陰的說,「小娘子,別想著做傻事,好好在這里待著,我告訴你,你落到我手里,想清白的死都不成,聰明的就把酒方子寫出來,我得了錢放你離開。」
得意的腳步聲遠了,屋里的兩人像寒夜里的小鳥,緊緊依偎。
過了一會兒,武丫兒察覺到懷里身體一動不動,聲音里帶了泣聲,「姑娘,姑娘」
阿桃的感官比較靈敏,听到有腳步聲過來,就在窗口下,便給了武丫兒一個眼神,然後猛的推開她,裝出失措的樣子來︰「都是你,都是你好心才招了禍事,怎麼辦,現在怎麼辦?」
「我對不起姑娘。」武丫兒嗚嗚的哭了,開始是做戲,干打雷不下雨,後來想到姑娘的處境,想到那丑陋的麻子臉,心口就像被誰狠勁的揪了下似的難過,在她看來,沒有比這更悲慘的事了,這麼想著,眼淚就像決堤的河,順著鼻窩和下巴嘩嘩的流下。
「怎麼辦,怎麼辦?」武丫兒捂著臉,一遍一遍的重復。
「能怎麼辦。」阿桃嘆了一聲,遞過絲帕,聲音里有認命的意思,過了一會兒,像是有些不耐煩,「哎呀,你別哭了,我……」
窗外的麻子臉嗖的支起了耳朵,想听听小娘子的打算,結果卻听到委屈的一句︰「我餓了,你喊他們要點吃的來。」
一心尋死的人哪能吃下飯。
麻子臉就怕人出事,听這話放心的貓腰離開,想著就要到手的方子,就要到手的銀子,還有嬌滴滴的大美人,心里樂開了花,倒了一碗酒搖頭晃腦的開喝。
「別喝多了,晚上還要在外面守著。」老婆子生怕到手的鴨子沒了,嘟囔了一大堆烈女的事,麻子臉又灌了一口酒,「放心吧,還有心思要吃的呢,哪會尋死,等二郎回來,讓他守著。」眼見老娘急急的端了兩碗粥出去,嘿嘿笑了一聲,聲音模糊的說,「明天得了美酒方子,先給一半弄點銀子,然後拍拍卷包走人,他再厲害也料不到我中途反水,嘿嘿,我得大美人,二郎得小美人,開個小酒坊,日子美滋滋……」
听那意思,根本不想放阿桃走。
阿桃也沒把麻子臉放她走的話當真,坐在桌前默默的喝粥,天色暗下來了,老婆子那張滿是皺紋的臉,越是親切的笑看著越是可怕。
阿桃盡量不看,老婆子笑得露出牙床,湊上前指著桌上的紙要說什麼,阿桃的目光落在那黑樹皮似的手背上,嚇了一跳,手一抖,粥碗掉到地上碎了,老太婆嚷著傷沒傷到,見無事轉身去屋外拿掃帚,「看慣就好了,大郎二郎都這樣,你放心,除了難看些,什麼也不耽誤。」
一塊比較大的碎瓷片,被阿桃趁機用腳踢到床下。
用拉了拉武丫兒,給了一個極凝重的眼神,輕輕的吐出四個字,「留下掃帚」。
武丫兒心領神會,搶著收拾地面,老太婆直夸她懂事,又向阿桃感慨︰「哎呀,我老婆子千盼萬盼,總算盼到頭了,我听大郎好像管你要什麼美酒方子,不管那是什麼,這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將來總歸要落在自己孩子頭上,也便宜不了外人,你莫不如就給他,得些錢也好將喜事辦得風光些……」
武丫兒臉上的肌肉劇烈的抖動,實在听不下去,冷著臉放下掃帚,推老婆子出去,「我們姑娘累了,需要休息,你那些雞狗的事,以後再說吧。」
呯,把門關上,靠著門不讓老婆子進來,那老婆子也不生氣,在門外又絮叨了兩句,把門閂死才走,其實沒走,過一會又輕手輕腳的轉回來,拿了小杌子坐在窗下听壁角,她比麻子臉有耐心,听了半個時辰也沒有動窩。
阿桃只當不知道,在桌前寫了一會兒字,打了一個呵欠休息,躺下後又說冷,要武丫兒和她一起睡,兩人蒙了被說話,阿桃讓武丫兒睡一會兒︰「……她也不能坐一夜,咱們後半夜想法逃出去。」
武丫兒知道姑娘聰明,必是會有辦法,但是堅決不肯睡,怕誤了時辰,阿桃拗不過她,閉眼進到空間里。
小白看著好像大了些,團成雪白的茸球,不見鼻子不見臉,睡得正香,感覺到阿桃的氣息,懶洋洋的吱吱叫了一聲,也不抬頭,小身子像果凍似的一顫,聲音嗲得讓人心頭沒法不柔軟。
阿桃愛憐的模了模它,想起了那只血泊中的火狐狸,桃公子那張高華冷孽的臉,也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你這小家伙,睡得倒是香,人家遭大難了呢。」
小白猛的抬起頭,兩顆黑寶石一樣眼楮亮閃閃的看著阿桃,被萌到的阿桃驚喜的捧它在手,貼近了細看,「哇,你睜眼了,多麼漂亮的眼楮。」
小白緊緊的盯著阿桃,雙依戀的透明的純黑的眸子里,映出阿桃的影子,一人一獸就那麼對看了半晌,阿桃放下它,「你睡吧,我要養足精神,在外面還有壞人要對付。」小白听了,很可愛的張了張粉紅色的小爪子。
阿桃大笑,「等你長大的吧。」
說完去石窠子里喝了一肚子空間水,然後坐在地上閉目打坐,掐算時間安排冥想內容,出來時正是午夜左右,凝神听去,外面已經沒有了老婆子的氣息,再看武丫兒,雙眼緊閉,已經睡著了,便貼在耳邊叫道︰「起來,起來,人走了。」
武丫兒沒有反應,氣息悠長。
「喂,喂。」阿桃又叫了兩聲,越過她穿鞋下床,夠出那個碎瓷片,趴在窗上,透著木板格向外看,黑暗中萬籟俱寂,沒有人聲,只有不知名的小蟲在不知名的陰暗角落里鳴叫。
「武丫兒,起來了,起來了,我需要床單。」阿桃大力推著武丫兒,那丫頭明明有呼吸,卻像一堆沒有生命的肉,怎麼推也不醒。
阿桃皺眉,平時很警醒的一個人,這是怎麼了,在一屋里睡覺,她的床板多響兩下,這丫頭都會睜眼看過來,問她是不是要起夜。
阿桃開始覺得有些不對,挑著最疼的胳膊里側的細肉掐了一下,武丫兒還是沒有動靜,就像呂毅喝了小仙翁的安神止痛湯一般。
老太婆的那碗粥
在這里只喝過粥,她有空間水,武丫兒沒有……
阿桃頹然坐在床邊,她是有辦法可試,但需要武丫兒的幫忙,用布條絞木板,利用杠桿原理把那些木條弄斷,可以從窗口出去,但再是杠桿原理也需要力氣啊,阿桃看了看自己的細胳膊,還是決定一試。
割下三條床單,擰成布繩子,套住中間兩根木條,把繩子打死結,又拿了屋角的掃帚伸到里面,開始一圈一圈的轉,等繩子繃直,木板開始發出輕微的吱吱聲,阿桃的力氣不夠,轉到後來,手里的掃帚柄仿佛有千斤重,再也無法轉動一分。
憋紅了臉用上吃女乃的勁兒又轉了十五度,掃帚月兌手時,她听到木板很厲害的響了一聲,接著有土塊落下,有一條木板的下端松了,在夜風中微微搖晃。
阿桃大喜,伸著紅腫的手捅了捅那根木板,有一根打橫的,腦袋過不去,還要再弄絞斷一根才行,于是她鼓起勁,正絞起勁,也听到了木板越來越響的吱吱聲,眼看著就成功了,遠處有腳步聲傳來,輕重不定的,直奔窗口。
一張發紅的麻子臉出現在木格子里。
阿桃迅速躲在桌下,呼吸都忘了,心跳得厲害,生怕那人發現松了的木板,那就全完了
誰知那人醉得厲害,還拔拉木板向里看,看了一會兒,靠牆滑坐下去,喃喃道︰「太黑了,看不清,小娘子喲,我娘讓我來守著你,呵呵,我二郎也要有美嬌娘了。」
阿桃嚇得背後都是冷汗。
慘淡的月光透過窗格,照在桌面上那幾張慘淡的桑皮紙上,小娘子揉著自己的慘淡的小臉,說著要鎮定。
過了一會兒,她神識進了空間,小白像是能感應到阿桃的情緒,立起身來,兩只黑眼楮直直的看著她,阿桃抱起它,像抱著最後的希望。
喃喃了說了一堆,也不知小白听沒听懂,反正那圓圓的小腦袋是動了幾下,像是點頭,阿桃嘆了一聲,囑咐小東西別讓人抓到,記得回來的路,別跑太遠,遇不到人說算了雲雲,听得小白都有些不耐煩,直咬她的手。
阿桃出了空間,給小白的身上綁了寫了字的布條,又用寫了字的紙折成細條,套在小白的尾巴根上。
那個巴掌大的小東西,在窗口望了她一眼,一閃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