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頭上白影一晃，袍裾鋪開，廣袖翩翩，宛如夢幻之花，白色的月光和銀色的雪地又給它裹上了一層輕盈的白紗。
杜七郎那張風流倜儻的俊臉，在這樣的場景下，看起來份外美妙。
對，是美妙，阿桃一時想不出別的詞匯來形容。
這孩子，怎麼可以長成這種模樣。
讓在現代看多了手繪俊男以及漫畫帥哥的阿桃，心里還是咯 一下。
風花雪月害死人啊。
自以為歷盡蒼桑的某人，悠悠嘆了一口氣。
冬夜將那口氣變成了肉眼可見的水霧，形狀像個吹開的泡泡糖，然後慢慢消散。
杜七郎緩緩而來，樹的影子在他雪白的臉上慢慢的掠過，「我以為是歡呼，沒想到你用嘆氣來迎接我。」
表情和語氣不像是有大事的樣子。
阿桃松了口氣，輕笑道︰「嘆氣有好多種呢，我這聲嘆氣有三分意外，有三分歡迎，三分感慨，呵呵。」
相處久了，在沒有外人的時候，阿桃說話行事便隨意起來，看看少年那薄薄的熟錦白袍，再看自己北極熊似的漳絨棉衣，癟了癟嘴，「夜入民宅還穿白的，還穿得這麼少，你還真不怕顯眼，我這里白天剛來過一個老道，折騰一下午，心里不甘著呢，小心你被當成鬼滅掉」
「心里不甘？」杜七郎知道眼前看似純真的水靈小姑娘，其實心里住著一個蔫壞的小惡魔，看了看她亮閃閃掩不住笑意的眸子，嘴角微勾︰「你是怎麼折騰人家的？」
「算不上折騰，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小規模的火燒水澆而已，最近本姑娘心情不錯，算他走運，頂多回去感冒幾天。」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那個牛鼻子老道一進門就給我嚇馬威，妄想往我頭上潑髒水，他要是再敢來，我就是大規模的報復了」
說著話一腳邁進了門檻，正在這時，身後的小樹林里響起低低的狗叫聲，還是那種認識又戒備的叫法。
「咦，又是誰來了？」阿桃驚訝的回身。
杜七郎目光閃了一下，慢慢的跟上去，就知道，那人肯定會來湊熱鬧，可是到了府牆邊，卻發現自己想錯了，牆頭上那道膽顫心驚的黑影，不是桃公子，而是他的貼身二管事。
二管事明顯不會武功，探頭伸腿的試探半天也沒敢跳下來，剛想開口向阿桃討要梯子，府牆那邊有人輕輕的咳了一聲。
那麼輕的一聲，二管事卻身子劇震，接著好像有人從後面推了下，他直直的掉下牆頭，背後的大包裹砸了頭，臉朝下趴在雪窩里，半天起不起來，卻沒有人管他，杜七郎和阿桃的注意力都放在牆的那一頭了。
連輕咳都帶著慢條斯理的高傲，不是桃公子能是誰？
阿桃眨了眨眼︰這兩位長安舉足輕重的公子夜臨呂府，難道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不成？現在也算是有了自己的消息網，街邊小巷有小乞丐，高雅之地有醉仙樓，泥里和雲里都有不少耳目，如果有什麼大異動，雖然比不上這兩位少年，但是風聲總是能嗅到一些的，但是根據她收集來的情報，意是猜測不出他們所為何來。
那邊杜七郎從懷中掏出扇子，啪的打開，慢慢的搖動︰「桃兄，牆內牆外，為何遲遲不現身？」
話音剛出，一個黑影出現在牆頭，腳在輕點，飄飄而下，和杜七郎的出場方式一樣，不過是桃公子的衣服是黑色的，顏色不同，感覺也不同，不是夢幻美妙，而是驚悚和詭異，尤其是他臉上還帶著黑色的幕籬。
桃公子當先邁步，就像是走在自家的院子里，進屋里看到等在門邊的李永年，腳步頓了頓，二管事艱難的爬起來，一瘸一拐的跟上，把包裹放在門口，斜了一眼坐上榻上的公子，苦著臉湊近了阿桃，用手模著肚子，小聲的說︰「姑娘，我們出來得匆忙，這會兒有些餓了……」
正在掛窗簾的李永年回頭︰「我去叫芳娘。」
阿桃擺手，「不要叫她了，芳娘膽子小，心里裝不住事，臉上也不會掩飾，還是我去做吧，正好明早要吃鮮肉小餛飩，材料都是現成的，做起來很容易。」
「肉餡也是拌好的？」
「嗯，都是拌好的，蘑菇木耳豆芽鮮肉，對了，護兒和菲兒那兩個小家伙怎麼樣，是不是還見面就磨著你？現在不方便去看他們，真有些想了呢。」
「磨得我都快不敢見他們了，每次去都撲上來抱大腿掉眼淚，非要到這邊來，怕你不記得他們了……」
「這種地方，我哪敢讓小孩子來，摧殘小花朵啊，其實芳娘都不應該來。」
「呵呵，你也不想想他們的經歷，從苦水里熬出來的孩子，可不是你想象的那麼脆弱。」
「讓他們多學點本事，更能幫到我，你留意下對記賬感興趣的孩子，把表格和數字學好了送到洛陽去……」
「好。」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遠，那種隨意的閑聊親密無間，似乎帶有很強的排斥性，讓人覺得無孔而入，坐在榻上的兩位公子，雖然表情如常，但在心里卻都皺了皺眉，涌起一絲他們自己也許都說不清的感覺。
護兒，菲兒，表格，數字，陌生的人名和陌生的詞匯加重的那種排斥性，此時，樂北巷小院里的晃當秋千和汩汩泉眼，還有那半年相處下來的日日夜夜，好像忽然離得遠了一些。
屋里一時有些靜。
白荷和凝霜將窗簾掛嚴實了，從箱子里拿出幾根牛油大蠟燭點上，屋里立刻亮堂起來，桃公子打量了一下所在的暖閣，最後目光落在案桌下的幾個小匣子上，熟門熟路的拿出來打來，看著里面的各種干果和肉干，看了一會兒，不抬頭的問︰「怎麼沒有酒心糖？」
「屋里熱，怕化了，奴婢這就去拿。」凝霜轉身出去。
「順便看看餛飩如何了？」桃公子將匣子合上。
這分明是找借口把人支到灶房，讓里面的兩人變三人，杜七郎看了他一眼，將那些匣子拿過來，把扇子放在懷里，挑出幾個蜜漬核桃仁慢悠悠的吃著，半晌︰「你覺得那件事，說還是不說？」
「說。」桃公子茶杯抿了一口，他要看看這個難以琢磨的小姑娘，心里到底是怎麼想的。
灶房里，阿桃已經包好了不少小餛飩，正揮手拒絕李永年的幫忙︰「……你和我說話就好，不要伸手，別多心呀，不是嫌你包得不好，而是因為想起一句話，君子庖廚。記得眉娘第一次見你進廚房，眼楮瞪得跟銅鈴似的，那目光就是控訴我毀了一個君子，嘿嘿，沒條件時不講究這個，現在咱們有條件了，君子該歸位啦。」
手指靈活的動幾下，又一個帶著裙邊的小餛飩就落在案板上，皮薄如紙，露出肉餡的影子「不過在我這里要折中一下，你不動手就算全了那個意思，要不沒人和我說話了。」
李永年不在乎的笑了笑，坐在小杌子上，將灶火點上，「我行我素，別人管不著。」
阿桃一揮沾滿面粉的手，「好，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李永年大笑，他的聲音傳不出院外，但是在暖閣的人卻可以隱約听到，桃公子和杜公子都動了眉毛，後者讓白荷也來來幫忙。
三個人動手速度更快，鍋里的高湯燒開了，下了餛飩，浮上來就算好，兩個丫環直接將鍋端到屋里，熱汽騰騰的盛了四大碗，又返身去煮余下的，很快煮好，幾人在外間吃起來，二管事喝了一口湯，很是懷念的嘆了一聲，「味道就是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湯里可有空間參片。
阿桃抿嘴笑，將面前一大碗都吃完，手腳吃得直發熱，那兩位公子又添了一碗，這才放下筷子，杜七郎用絲帕擦著嘴道︰「阿萱若是知道，肯定會惱我不帶她來，自從吃了你的飯食，她就嫌府里的不對味，也是奇怪了，明明是一樣的做法，府里做出來的總像少了什麼，卻又說不上來。」
涉及到空間水，阿桃不想談這個話題，笑了笑︰「你們不會是專門來吃餛飩的吧。」
杜七郎搖頭，「當然不是，阿萱回府說你出門有人跟蹤，我叫人在這邊調查了一下，結果發現，這里周圍竟然有鐘府的眼線。」
「鐘府？」阿桃不解，「不是針對我吧，我和他們可沒有一點關聯。」
「有。」杜七郎又搖起扇子，「阿萱跑了一趟鐘府，結果還真是打听出一件你想不到的事情來。」目光迥異的掃過來。
阿桃眨眼，「別賣關子了，快說。」
杜七郎看著那純真的眼楮，卻突然不知道如何說才好，拐彎抹角的說了半天，阿桃理出他的意思︰鐘六郎借口送字帖，參與到阿萱和鐘寧的談話中，言談間對她的事情十分關心，鐘六郎走了以後，鐘寧開玩笑的和阿萱透底︰你不知道，自從藕池山莊詩會之後，我六哥就開始有些魂不守舍了呢，母親都發覺了，問他看上了哪家姑娘，只要是門當戶對的，定會為他求娶，可是他偏就不說，最近才透露出是一位詩琴雙絕的小姐……
總之一句話，小聖手鐘六郎看上她了，鐘府有求娶的意思。
鐘六郎……，那個幫助鐘寧在詩會上害她的清俊少年，看後來的反應好像是不知情的，再見時眼中似有愧疚，但那不是娶入門的理由好吧，最重要的，她還沒有考慮那方面的事。
桃公子看著阿桃的臉，等她的反應，看她似有沉吟，眼底涌起不悅之色。
阿桃扁扁嘴，「那孩子只有十一二歲是吧，那麼小懂什麼。」
那孩子……
桃公子和杜七郎比鐘六郎大不了多少，一听這話，大受打擊，趕情他們這麼大的兒郎，在阿桃眼里是孩子，阿桃這個反應掃倒一片，更讓人不悅。
阿桃看著他們，慢慢的道︰「好像這也不是你們真正要說的事吧。」
兩位公子互相看了一眼，表情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