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衙後面有個雅致的小院,小院里最粗壯的柳樹下有三張席子,秋天的干爽陽光灑在上面,溫暖且舒適。
大夫人用更溫暖的目光看著阿桃,「你放心,我和老爺說了,不許他把你關到牢房去,再怎麼鐵面無私,也不能用在自家親佷女身上何況你是歲數小,關在那種見不到陽光的地方,肯定要嚇壞了。」
她在用一種維護的語調說話,好像呂郡守不答應她的請求,她會毫不猶豫的做出激烈的反應,就像護崽的母獸一樣。
只可惜,阿桃早就明白自己在大夫人心中的位置。
她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她是她垂涎的肥肉。
如今甜蜜蜜的說著什麼親佷女,不過想在拔刺之前先把肥肉抓到手罷了。
阿桃笑了笑,優雅的拈起小碟里的青棗,嘴巴動了幾下將核吐出來,語調甜甜的說話,含糖量也不低,「伯母你也吃,這是杜萱送來的,說是莊子上的人到山里打的,這讓我想起在鄉下時的一種軟棗子,長了大棗的模樣,味道卻像獼猴桃……」
小姑娘的笑容里涌起懷念和向往的味道。
這在大夫人看來,她沒有一點兒身為通緝犯的自覺。
大夫人是來賣好的,此行的目的是讓阿桃感激她,將酒坊托她照管,眼見阿桃悠哉悠哉的不上道,好似對自己的處境完全不了解,心里別扭的哼了一聲,目光劃過豐兒,示意她說話。
豐兒前面的任務沒做好,心里正忐忑,如今大夫人又給了她機會,怎麼能不用心,哧了一聲,打斷阿桃的話,「山里有什麼好,到處是蟲子,還有老鼠,就像大牢一樣又陰森又可怕。」成功把話題轉到大牢,然後開始講起那里面的可怕來,她倒不是胡編,她哥在里面關過一段時間,她跟著胖大嬸去探視,印象非常深刻,「一間里有好幾個犯人,身上又髒又臭,牆縫里都是潮蟲,里面還有黑色的老鼠,敢從人身上跑過……」
在豐兒講述的過程中,大夫人仔細觀察著阿桃的表情,她看到那個小姑娘听提到老鼠時,鼻子皺了起來,流露出深深厭惡的表情。
原來害怕老鼠啊……
大夫人心里有了數,任豐兒又講了一會兒,假裝忙不疊的吐出嘴里的棗核,不滿的嗔道︰「豐兒你怎麼能講這些東西,太嚇人了,快住嘴,阿桃是千金小姐,怎麼能听這個,晚上做噩夢怎麼辦?」
豐兒撇著嘴喃喃,「鄉下來的野丫頭,什麼沒見過,在這里裝什麼嬌小姐。」
大夫人瞪眼︰「說什麼呢?」
豐兒不知哪來的火氣,猛的抬起頭,眼里帶了顫抖和不忿的淚花,「大夫人,我哪點比不上阿桃你那麼維護她您看看她都做了什麼,自己惹了滔天大禍,不知道躲起來,還巴巴的跑到長安來,長安是老爺的治下,她這是存心讓老爺為難,老爺向來公私分明,如今為了她,這麼多年積累出來的名聲都沒了,您听听外面的衙役是怎麼說的,哪有通緝犯是這種待遇的?」
「你……」大夫人指著豐兒,胸脯起伏。
豐兒臉部扭曲的看向阿桃,伸手一指,吼道︰「阿桃,你算不上小孩子了,有事多想想,你是朝廷的通緝犯,你應該待在牢里,你惹了晉王你知道不知道,你別給大家找麻煩」怨毒的看了一眼,蹬蹬跑出去。
阿桃看著消失在月亮門的背影,眨了眨眼︰進長安城,本來就是給你們找麻煩來的。
大夫人嘆了一口氣,「阿桃你別在意,她這是意不平,她哥當年犯了大錯,老爺沒有講私情,當堂打了板子,按律發配到周至那邊的糧倉,現在我們待你這般,她心里肯定不舒服……哎」
拉長聲音的嘆息,還有那為難的神情,都在等著阿桃往下接話。
按大夫人的想法,阿桃既然是軟的不吃,那就讓小姑娘在牢里待上一晚,體會過就知道怕了,那時候再送上溫暖,她就會心生感激,把酒坊托給呂府照看,畢竟惹了晉王,不可能輕判。
得讓人多捉些老鼠過去,還能讓女犯欺負她一下。
這邊正盤算著,那邊阿桃笑了笑,「伯母,豐兒說得對,我現在是朝廷的通緝犯,公是公,私是私,如果因為我給伯父帶來名聲上的污點就不好了,按照規定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哎喲,我的好孩子,那可是牢里,你這嬌滴滴的身體怎麼能受得了,你伯父會有辦法的……」大夫人擠出兩泡虛偽的淚,做最後的努力,如果阿桃在進大牢之前就松口是最好,阿桃沾了嵇康的案子,又是世家大族的族女,待遇自是可以不同,嵇康就沒有關進牢里,上京時也沒有用囚車,老爺稍微表現一下對阿桃的關切,對他的名聲還有好處呢。
只是阿桃油鹽不進,不讓她得逞,歪頭認真的道︰「我怎麼能讓伯父伯母為難,豐兒已經說得那麼明白,如果我還是不加理會,和那些卑鄙無恥之徒有什麼區別呢,伯母你和伯父說一聲吧,我這就收拾東西去坐牢。」
大夫人還想讓阿桃主動去找呂巽,沒想到一句話就派給她了,正在猶豫,那邊杜萱又來了,後面跟著一個大箱子,她怕心思被杜家人看透,只好叮囑一番離開。
武丫兒偷偷的呸了一聲,「真惡心,真虛偽。」又皺眉道︰「姑娘,牢里我不能陪你去,有人欺負你怎麼辦?」
阿桃指了指自己胸口,那是小白經常待的地方。
武丫兒放心的笑了,怎麼忘了那個小東西,有那只小狐狸在,只有姑娘欺負別人的份兒。
杜萱已經得到哥哥交待,一切都隨阿桃,听到要住到牢里,反對道︰「去不得,那地方不是人待的地方,再說阿桃你屬于特殊的犯人,你還是世家族女,這還沒有定罪呢,只要人在就行了。」說著跺腳就走︰「我找家母去。」
阿桃一把拉住她,朝杜萱使了一個都在掌握中的眼色,裝模作樣道︰「阿萱,剛才豐兒的話喝醒了我,這事我自己解決,不能連累別人,你去找高陸郡主,倒是給我添了罪過了……」
拉著杜萱坐下,嘆了一口氣,「豐兒說我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應該多想想,這話真是當頭棒喝,我現在就想一想。」
一口一個豐兒,給上眼藥。
杜萱看著阿桃故作沉思的模樣直想笑,趕緊低頭吃棗。
阿桃嚴肅認真的想了一會兒,提高了聲音道︰「我也沒有什麼,就那點產業,我這一去不知何日能歸,老夫人年紀大了,應該輕松享福,大夫人主持中饋,府里的事又多,大老爺是郡守,更是日理萬機,我也沒有別的親人,產業只能交給你和七郎照顧了……」
暗處偷听的人將這些話原原本本的報告給呂巽和大夫人。
兩個人面面相覷,心里都在叫囂一句話︰我們不累啊,我們再累也有空照顧你的酒坊
呂巽不滿的看著大夫人,猛的一拍桌子︰「豐兒那丫頭就是個上不得台面的,這麼大的事能交給她嗎,一件都沒辦好」
府里哪還有人能用,小姐們都在洛陽呢。
大夫人有些委屈,但不敢開口分辨,大房人丁不旺和她有很大的關系,一開口馬上就會扯到納妾的事上去,她抿了抿嘴,過了一會兒陰狠的小聲道︰「只要人沒了,那些產業就是咱們的。」
呂巽看了看她,大夫人避開了他的目光,低頭看著自己的衣襟,好似自言自語道︰「醉仙樓和桃之味背後的人很可能是她,那都是極賺錢的鋪子,賣的都是貴東西,一年下來怎麼也有千金。」
用金錢打動人心。
呂巽挑了挑眉頭,重重的哼了一聲,「怎麼沒?在我管豁的地盤上沒了?這案子天下人皆知,多少雙眼楮在看著」
大夫人低著頭,臉上沒有害怕的意思,伸手撫平膝上的衣褶,小聲道︰「可以換個地界出事,不過就是損失幾個衙役。」
「婦人之見,真是胡鬧」呂巽甩袖起身,竟是不同意。
大夫人卻無聲的笑了,心情很好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老爺是個謹慎的人,做暗事不想讓她知道,但是她能猜出來,阿桃掉下桃花澗那次就是這樣,她出了計後受到了喝斥,但是幾天後,她痛恨的人就掉到了山下。
這次有衙役押送,阿桃應該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
大夫人笑得像一條毒蛇。
當晚,牢里沒有人為難阿桃,小白也沒有施展的機會,更沒有老鼠出現,阿桃躺在厚厚的錦被上睡得很香,第二天早晨上路的時候,精神特別好,武丫兒三人趕著兩輛馬車站在衙門口︰「姑娘,郡守準許我們路上伺候你。」
阿桃暗哼一聲︰越是想害人,表面越是假惺惺的好。
果然,大夫人和豐兒竟然一直送到了十里亭,阿桃的馬車已經走出百米遠,她們還在晨光中駐立。
大夫人轉身上了馬車時,眼里的笑意都隱藏不住,那個小賤人只有三天的命了,虧她笑得那樣燦爛,到了雍州和司州的交界處就是她的死期,她所有的產業都將是她的。
只可惜,她先等來的不是阿桃出事的消息,而是望娘嫁妝被劫的消息,就在她選中要劫阿桃的地方,大管家帶領的車隊遭到了洗劫,人都活著,但是貨物都沒有了,大夫人那時正在吃飯,筷子頭上是心情極好時才會吃的鹿肉脯。
「所有的貨物都被劫了?」大夫人的聲音變了調,手中的碗啪的落在桌上,又滾到地上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