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外面的天氣極好,興許是昨夜下了雨的緣故,樹上翠女敕的新葉看起來尤其綠,望月軒內種植的各種名花迎風吐香,滿院子里飄絮著淡淡香氣。近些日子,身子老是乏,在屋子里躺著便不願動彈。覓蘭在我身邊伺候著,我不出門,她亦是不出門去,又受了風寒,臉色越發的顯得蒼白。
我坐在塌上心不在焉的看著玄武帝前些日子賞的曲譜,香幾上的燕窩羹已經放得有些涼了。覓蘭見我又無食欲,總是將食物放涼了便叫人撤下,卻是一口未動。勸慰我道︰「福晉好歹還是吃些吧,這些個日子又見清瘦了,身子打緊。」
我順手將曲譜擱到香幾上,牽過覓蘭的手道︰「便先別說我了,倒是你這病,吃了好些藥了,卻總不見好,改明兒換個大夫瞧瞧。」
「奴婢好得很,不過受了風寒罷了,興許是藥效來得慢了些,過些日子也就好了。」覓蘭朝我搖搖頭,話一說完便又咳嗽起來。
「這病可大可小,拖不得的。」看著覓蘭咳嗽得厲害,我微微蹙了黛眉。
覓蘭好容易將咳嗽止住,對我淺淺笑了笑,氣喘吁吁道︰「福晉自個兒這病不也拖著的麼?」
覓蘭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我一時未會過意來,問她︰「我哪里有病?」
卻見她嬌俏一笑,對我說道︰「福晉這心病可是拖了好長時間了。」
「小蹄子,我哪里有什麼心病,看你胡說!」我面上微微一紅,頓時明白過來,伸手便朝她打去。
我與覓蘭瘋打片刻,才緩了下來。抬眼正見寢房一腳的香檀木八角桌上堆了一摞彩紙和一疊金銀箔,想起覓蘭方才便是在那兒坐著的,不免心生好奇。「桌上這些兒個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覓蘭笑笑,對我道︰「院子里的花啊樹啊的都開得極好,福晉卻不愛出門。奴婢便想剪些窗花貼上,福晉便是不出門去,看著也喜興些。」
听覓蘭這麼講起,我一時也來了興致。以前也剪過窗花,雖剪不出個什麼樣式,卻也覺得挺好看,便和覓蘭坐到八角桌旁一起剪了起來。
覓蘭一雙手級巧,我剛在彩紙上剪了幾個五角星,她便剪出了一張‘牡丹迎春’來。我也不甘落後,加快節奏,未見多時桌上便多了許多色彩鮮艷的窗花,分別是由覓蘭剪的︰「牡丹迎春」、「祥雲綿綿」、「和合二仙」、「鴛鴦戲水」。還有我的︰「天圓地方」(由正方形和圓形組成)、「繁星點點」(清一色五角星)。
我將窗花一一擺放整齊,雖然把自個兒剪的窗花名字取得還算入得了耳,但這花式跟覓蘭的比起來可真是見不得人。遂選了覓蘭的「牡丹迎春」、「祥雲綿綿」、「和合二仙」貼在檻窗上,覓蘭強把「繁星點點」也貼了上去,我黝不過她,便依了。至于「鴛鴦戲水」與「天圓地方」,吩咐覓蘭撿個地方放好便是。悠的想起昨夜那場夢來,覺得亦有幾分真實的。
不消片刻便有人傳小賢子過來了。小賢子進門便向我請了安,道明來意。原是要把望月軒里的柳樹全都移了去,換做玉蘭與紅棉。我見柳樹長得也是極好,問他為何要伐了,他只笑嘻嘻說是王爺的意思,興許是覺著柳樹沒有玉蘭、紅棉來得喜興。我只當阮暨岑想在王府里種一些寓意祥瑞的樹木,便未做他想,由著去了。
明月軒里自移了玉蘭、紅棉來,更是春意滿園。便是寢房里不點香薰,不插鮮花,亦能聞見悠悠香氣。許是受了「陽春白日風在香」的影響,我精神倒也見好了許多,雖然食欲依舊欠佳,偶爾卻也會想喝些湯羹了。
然覓蘭的風寒卻總不見好,咳了些日子便發熱起來,這兩日竟開始頸腫,我趕緊叫人去請了曾大夫來,診斷出覓蘭竟是得了春瘟。此癥傳染極快,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府。一時之間,王府上下人人自危,四處彌漫著草藥嗆鼻的焚燒味與燒酒陳醋濃郁的燻蒸味。
此疫由覓蘭起,望月軒內一干人等統被禁足,便是時有進出望月軒的人亦被隔離起來,小翠、小順子與小賢子也在其中。自診出覓蘭患了春瘟之後,整個望月軒一片死寂。望月軒雖不大,奴才下人加起來亦是有七八個的,卻找不出一個人願意照顧覓蘭。玄武帝亦下旨讓宮中太醫前來救治,為我單獨設了一房。
我自太醫那兒得知,覓蘭目前熱雖未退,但頸腫卻消下去了。不過阮暨岑的‘福澤閣’亦有兩個下人出現了嘔吐,發熱的癥狀。
我知道這是春瘟的初癥,心中一唬,連忙詢問可是阮暨岑身邊伺候的人。太醫也知我心意,告訴我蔚太後已將阮暨岑接入皇宮,並無惹上春瘟。我方得安心。
然而太醫的救治卻只是杯水車薪,覓蘭病情時有反復,王府上下已有多人出現嘔吐、發熱的癥狀。
這日我剛一醒來,便听見外邊兒一片哭喊聲,原是前日診出惹了春瘟的丫鬟香巧昨個兒夜里死了,今早發現時,身子都有些僵了。
忽然想到覓蘭,平日里我們何等親後,她對我更是推心置月復,這個節骨眼我豈能棄她不顧?想至此,便轉身往覓蘭那兒走去。
覓蘭與望月軒被禁足的下人們一起,但大家都離得她遠遠的,嘴里不干不淨的說著咒罵的話。見我來了,都唯唯諾諾不敢再吭聲。
春香見我過去,急忙將我拉住道︰「福晉,您去不得。香巧便是給覓蘭送了水去惹上春瘟的,昨兒個夜里就死了。」
我問︰「太醫不是有來救治麼?如何都沒見有人煎藥?」
春香聞言,嘴角一撇道︰「那些個太醫如何肯為我們這些下人診治?便是第一天來了一趟,就再未來過了。」
我心頭一震,原來這群山羊胡子一直在騙我,他們根本就是在罔顧人命。甩開春香的手,便朝覓蘭走去。春香見拉不住我,又離得覓蘭越發近了,亦不敢再來攔我。
我走進覓蘭,見她已經是奄奄一息,意識早就模糊了,人也消瘦得不成了樣子。身邊丟著一床被褥,原本應該是搭在身上的,滑落下來也沒有人替她蓋上。我將她移到被褥上,拖著往我的獨間兒去。眼楮早就模糊不清了,低聲對她說道︰「平日里都是由你伺候著我,如今便換做我來照顧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