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春日里的寒意越發的濃烈,雖有半彎月亮掛在天際,卻依然朦朦朧朧的,仿佛籠罩了一沉如煙般的薄霧。用挑子微微挑了挑燭心,原本就薄弱的燭光咻的滅掉,我起身將關上的檻窗推開半扇,便有淡淡的月光透著窗紗篩進來,隱隱約約映照出了床榻上阮暨岑俊美的輪廓。視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險些讓我失神。伸手拿過一旁的墨色斗篷披在身上,用大大的蓬帽遮住的容貌,閃步沒入月夜之中。
借著微薄的月光,穿梭在庭院之中,三月里的春色,萬物生光輝,連在深夜亦不遜色。初開的梨花、玉蘭在月光之下影影綽綽,有風吹過,便見得花瓣簌簌落下。我避開腳下還嬌艷欲滴的花朵,拐彎閃入了一旁早已為我開啟的角門。
後堂里還微弱的閃著燭光,從門縫里亦是透著微亮。我輕輕的推門而入,揭開了頭上遮面的斗篷,微微一笑道︰「讓魏大哥久候了。」
魏錦回我淡然一笑,說道︰「嫡福晉來得準時。」
我輕輕彈開來時落在斗篷上的花瓣,抿嘴笑著說道︰「亦是魏大哥給的睡藥劑量準確,王爺喝了尚無一盞茶的時辰便睡得沉了。」
魏錦但笑不語,遞過茶水給我。我垂眸一看,盈盈回他一笑,君山銀針素來便是我最喜歡的。飲了一口,方問他︰「魏大哥可知芸兒今夜造訪之由?」
「嫡福晉可是為了雄黃毒的事?」魏錦微微沉思片刻,遂道。
我放下手中茶盞,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撫模著手腕上瑩然生光的白玉鐲,淡淡說道︰「若僅僅是雄黃毒這般簡單,魏大哥亦不會要人三番兩次的暗取蜜偲香了。」
魏錦聞言並不意外,似若意料之中般的淺然一笑說道︰「可是問題並非在于蜜偲香之上。」
我自顧自的依舊撫模著腕上玉鐲,似笑非笑道︰「在皇後賞賜蜜偲香的當日,芸兒便已經讓曾大夫為我看過了。」
魏錦微微蹙眉,片刻才道︰「嫡福晉……」
我生生將他打斷,盈盈笑著說︰「無人之時,魏大哥還是喚我芸兒吧,這規規矩矩的稱謂反倒是顯得生疏了。」
魏錦稍稍一頓,遂道︰「微臣不敢逾越。」
我搖了搖頭,起身走到檻窗邊,背對他道︰「芸兒如今本就該喚你一聲姐夫,只是有旁人在時少不了許多顧忌,你我二人之時,何必還在意這些虛稱?」
魏錦似乎還是有所顧慮,默聲不語。我亦不做勉強,回眸一笑道︰「再不是,魏大哥還是如以前那般叫我二小姐?」
魏錦輕笑,思索了片刻,遂對我點點頭。
窗下一本正開得鮮艷的蝴蝶蘭吐著裊裊香氣,透著窗紗撲入鼻間。庭院里幾本初開的梨花與垂絲海棠在月光中猶如亭亭玉立的女子一般,隨著吹拂的風翩翩而動。花朵亦是飄飄而下。不由心中有感而道︰「‘恰似春風相欺得,夜來吹折數枝花’。便是這和風淡蕩的春分,亦有春色催花之時。」我微微頓了頓,自袖口取出一物,遞給魏錦,道︰「除了皇後的蜜偲香,芸兒還得了淑妃的賞賜。」攤開掌心,赫然是當日淑妃賞賜的那支粉玉鴛鴦簪。
魏錦微微一怔,遂將視線放在鴛鴦簪上,蹙眉問道︰「二小姐懷疑淑妃娘娘?」
我輕輕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這支簪,除了淑妃,皇後亦是踫過的。」當日前往淑妃寢宮合奏《廣寒相思》之時,鴛鴦簪方在秀髻里好好戴著,便是音瑟殿外兩個太監起了紛爭,出去時人多繁雜亦是被撞了幾下的,不知發簪可是那時掉了去。後來細細回想,那兩個小太監甚是眼生得很,仿若是之前未曾見過的,何以那日忽然起了紛爭?我與淑妃同去,僅剩了皇後獨留殿內,第二日琴弦忽斷,可是被她做了手腳?倘若真是她做,她又何以斷定我與淑妃不會再奏上兩曲,若是這般,豈不白費心機?我想了想再道︰「淑妃復得榮寵,想必並非皇後所願。」
魏錦頷首默然不語,似在等我接著再道。我亦不再拐彎抹角,繼續說道︰「芸兒想知道,淑妃昔日是如何失寵的?」我亦是不繞了他的想思,端起檀木香幾上的君山銀針緩緩飲下一口。
魏錦默默思索片刻,抬首與我對視,正色道︰「淑妃冊封為‘淑’,皇上亦曾親書她為‘賢良淑惠,軟玉溫香最佳姿’。淑妃素來喜靜,好似與人無爭,與宮闈各數娘娘大有不同,甚受皇上寵愛。多月前,宮中御醫查出怡貴人月復中孕有龍種,胎象卻極不安穩,雖日日為她煎服安胎之藥,月復中胎兒卻仍然未能保住。後來才檢查出怡貴人滑胎是因麝香之顧。亦從淑妃贈送怡貴人的滋養膏中提煉出麝香的成分。麝香的劑量雖不至于直接導致怡貴人滑胎,卻也惹得皇上龍顏大怒。」魏錦頓了頓,隨之再道︰「而宮中曾收到淑妃贈送的滋養膏的娘娘不止怡貴人一人,皇後亦在其中。」
我端然起身,心中已有了幾分計較。將手中粉玉蝴蝶簪交到魏錦手里,淺淺笑道︰「芸兒謝魏大哥對我不做隱瞞。」
魏錦忙道︰「微臣只是講明事實而已,二小姐何以言謝。」
我說道︰「此簪暫時由魏大哥替芸兒保管,此事便有勞你費心了。」我想了想,看著魏錦問出了糾繞了我多日的憂慮︰「魏大哥可能再對芸兒坦明一事?」
「二小姐可是想問魏錦王爺是被何物所傷?」魏錦淺然一笑,反問我道。
我回他一笑,點了點頭。
魏錦微微蹙眉,方道︰「王爺乃是被匕首所傷,全身共有九處傷口,每處傷口都傷得極深。而且,據傷口形狀看來,王爺並非被他人所傷。」
魏錦的話猶如晴天霹靂,劈得我怔怔不知所措。他竟是被自己所傷,究竟為何?有幾處傷口甚至深能見骨,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過了許久方回過神來,雙手已是冰涼。我垂下頭,道︰「今夜勞煩魏大哥了,芸兒改日再來探訪。」
魏錦亦是未做言語,默默送我出了角門。我依舊用披風遮著面,憂心忡忡的往回去。本該沿著小路繞行的,卻因心中有事而到了正門處。春瘟之氣尚未全祛,門外仍有兵士把守。方見大門好似敞開了縫隙,透過縫隙看去,一襲刺眼的明黃之色陡然映入眼簾。我不由一時心驚,避入樹影之中。等了片刻並未有所動響,方再探望而去,只見得一些尋常兵士矗立在外,想是自己方才眼花了。遂回身往小路走去,只余下幽靜的月色疏朗,花枝影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