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貴妃笑得似要塌軟過去,被淚水迷糊了的眼楮卻越發灼亮起來,便這樣居高臨下的盯著我看,仿佛要一層一層將我剝開。我的心一點點的往下墜,她,想要我死!
回蕩在大殿內的笑聲漸漸靜下來,時間似一瞬間凝固,烏黑程亮的花崗岩地面照映出我煞白的面孔,細汗融成一顆顆從額上流下,澀了眼楮,刺刺的疼。我心中念想著,便是這樣熬到杜公公來也是好的。我本不願多做解釋,一則是怕說得多了,反而被人尋了錯處去。二則是喻貴妃喪子之痛早已認定是我所為,多說也是無益。而今為了拖延時間,卻也不能一味啞然不言。
略略跪直身子,調整了呼吸,下月復墜痛逐有好轉,微微垂頭,保持著謙遜姿勢,「無論娘娘信與不信,但臣妾實屬冤枉。臣妾自知宮中流言處處指著是臣妾,娘娘可曾想過,有心之人若是刻意制造,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況且臣妾與娘娘同樣將為人母,為何要做出這樣損陰德的事情來折了月復中孩兒的福澤?舉頭三尺有神明,臣妾願意對天起誓,此事若真是臣妾所為,定將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如雲高髻下她精心修飾卻略顯憔悴的臉越發蒼白,一雙鳳眼快速閃過狐疑。她的呼吸也是微微一促,身子稍有一軟,忙有宮人將她扶穩,眼楮卻越發深深逼視著我。我自知古人對神靈之說甚為信服,又刻意起了毒誓,她便是不信,心中也必定起疑。平靜的抬頭與她四目相對,我也只盼她暫且打消置我死地的心念,保全月復中胎兒。
佳芮也俯身叩首求情,「皇上只將福晉禁足頤華宮,尚未定罪,還請娘娘三思,切莫違了聖意。」
喻貴妃卻絲毫未覺,只是一味逼視著我,便這樣過了許久,終是一字一句道︰「如你所言,害我的是另有其人?你便說給本宮听听,究竟是誰如此痛恨本宮,要這般毒害我?」
我心中黯然,未曾想到她竟這樣不通透,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且不說若是將來生下皇子,便是現下太後的寵愛,皇帝的憐惜,有哪一樣不遭人妒忌,惹人眼紅。那日賞花便有婉貴妃狠推一把,鄭貴嬪又如何會好端端的腳下一滑?皇後雖未出手,卻給眾人制造了動手的機會,再加上淑妃,後宮之內還有幾人能月兌得了干系?但這些,卻沒有一件是我能言明的。我微微垂下眼簾,面色沉靜如水,只應道︰「臣妾不知。」
她一把抓起身畔擺放的白玉瓶,合著瓶中的水與開得正繁的墨蘭兜頭兜腦的便朝我砸了過來,白玉瓶落地時的破碎聲嚇得一概宮人忙忙跪地。我來不及躲閃,濺起的碎片劃過我的臉頰,只覺得面上生疼,旋即似有溫熱流出。她卻不依不饒,勃然怒道︰「是你不知還是根本就是假話?!你既不說,本宮自然有辦法讓你開口。」她薄唇緊緊一抿,遞給身畔內監一個眼神,冷著聲兒道︰「剝光她的衣服,帶去殿外侯著。」
佳芮忙道︰「娘娘,殿外甚是寒冷,嫡福晉有孕在身,如何能經得住呢?況且皇上有旨意,嫡福晉不能踏出頤華宮半步,娘娘莫不是要抗旨不遵?」佳芮性子本就極冷淡,情急之下更是語氣生硬。喻貴妃眉梢一挑,目光灼烈逼人,撫著腕上瑩然生輝的翡翠鐲,滿似戲謔之色,「你這是在拿皇上來要挾本宮麼?」
佳芮身子微微一凜,俯首道︰「奴婢不敢。」
喻貴妃盯著我道︰「過了殿外那片空地才是頤華宮的宮門,嫡福晉,你說本宮可有抗旨不尊?」尚未待我應答,自顧著對身邊的內監道︰「還愣著做什麼?莫不成要本宮親自動手?」
內監面露難色,卻不敢開口,只得叩首承應了。至我身邊,垂著眼皮道︰「嫡福晉請吧。」
佳芮身子一動,被我強壓了下來,我深深看她一眼,她略有動容,卻也未再有動作,只默默俯身在地。我已知無法,此時殿內滿是喻貴妃的人,若是佳芮也與我同受責罰便連最後一條退路也被斷了。喻貴妃一門心思只是在我,唯有隨了她的意思,佳芮才能尋著機會離殿求救。起身端然走至頤華宮門外,雖至午時,然而連日飄雪,那一點微薄的日頭,像極了枯黃的葉子,照在雪地上,隱隱泛著光,卻蒸得整個頤華宮越發的陰寒。驟然自溫暖的內殿出來,只覺千萬細針狠狠扎進全身所有的毛孔。內監隨至我身旁,恭敬的朝我福了身子,我自知如今已無挽轉的余地,再多言語也只會遭到更羞辱的境遇。我淡淡看了內監一眼,道︰「不勞公公動手,我自己月兌便是。」
一件件衣裳自我身上褪下,只余下一層薄薄的貼身小衫,便這樣直直站立在雪地間。有雪落在身上,隔著小衫被我身體的熱融了,輕薄綿軟的小衫濕潤潤的貼在身上,似有冰刀在一片片的切割著我的身體,小羊皮靴半掩在雪地里,未有多時雙腳便已失了知覺。身體的暖迅速褪去,只覺得全身通涼,只得用雙手緊緊護著小月復,希望用僅余下的那一絲溫暖守護住我的孩兒。
喻貴妃遠遠落座在內殿,忙有宮人在她身邊燃了幾座燻籠,又有侍女在她身上覆了裘毛被毯,她卻軟軟傾坐椅上揚聲對我道︰「嫡福晉讓這飄雪醒醒腦子,興許便能記起些什麼來。」
我舉眸掃過眾人,不願顧及那些或是同情或是幸災樂禍的目光,一心只是尋著佳芮身影。環視周遭,心底不由一松,頤華宮與玄宜宮並非太遠,只需一盞茶的辰光,佳芮可將此事傳報給玄武帝知。他若沒有要我性命的意思,便趕得及過來救我。心中這樣反復念想著,慢慢熬著時間。
身體已經不似自己的一般,露在薄衫外的雙手已然凍得通紅,跟冰一般涼,卻依舊緊緊的護在小月復上。耳畔已听不清喻貴妃在說些什麼,只听得見自己唇瓣吐出的微弱的呼吸聲。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本以為早已失了知覺的身體卻有抽搐一樣的疼痛開始自下月復蔓延開來,一次次沖擊著似紙般薄弱的神經。身子驟然一陣難耐的酸痛,像有什麼東西自我身體一點一滴流失,剝離開我的身體。我心中惶恐難當,身子卻僵在原地如冰雕一般,只眼睜睜看著薄薄的小裙上沁出血紅的印記,越染約多,最終墜在潔白的雪地上,灘成一滴滴觸目驚心的紅。強撐著最後意識的一絲弦驟的崩斷掉,眼前發黑,立即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