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地，雪落唯一能看見的只有她前面的流景一人。一身淡青色衣衫，修長挺拔的身軀。背對著她，像一柄未出鞘的寶劍。
「師父……」
流景回過頭，露出溫柔笑意，「落落……」
他伸出手，示意她過去。
雪落有些猶豫的向他靠近，流景今天好奇怪，他平時很少露出這樣溫柔的神情，除非是在她難過的時候。
他們之間那短短的幾步距離，她愣是走了半天，流景還是在幾步之外。雪落加快腳步，卻怎麼也走不到面前。那只寬大的手兀自伸著，像一個永遠也無法達到的終點。
雪落跑得越快，流景退得越快，明明他的腿根本沒動，可雪落怎麼也怎麼追不上。最後他們的距離越拉越遠，流景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師父，師父……」
雪落猛的坐起來，夜風從窗戶里灌進來，外面的樹葉嘩啦啦的響——原來只是個夢。
可是。她心里還是十分不安。
雪落記得流景受傷了，他現在怎麼樣？
她從被子里鑽出來，赤著腳出了門。
流景的屋子里漆黑一片，應該是睡了。雪落輕輕的推開門，貓著腰閃了進去。
的確是睡了，雪落模到床前，流景躺在床上，被子下的身體似乎根本無法散發出往常的溫度。
他的臉色蒼白，本來就如刀削般的臉龐線條更加尖銳，顴骨微微突出。
雪落把手伸進被子里，輕輕握住流景的手。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感覺到流景到底有多瘦。手指像是只包了一層皮，里面就是硬硬的骨頭。
指根和手指上都有厚厚的繭，可是厚繭旁邊的皮膚，卻不像以前那般溫潤。雪落甚至可以想象，那皮膚肯定跟秋天的樹葉一樣干燥枯黃。
盡管如此，她還是用力抓住那只手，那是夢里沒能做到的。
她一定要抓住，不能讓他消失。
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稍微安心些，只有這樣，這個人才不會突然的就沒了。
房間里很悶，外面風呼呼的響，可一點也沒辦法刮進房間。這里像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只有他們兩個人，外面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雪落小心翼翼側臥在床的邊沿，抓著流景的手。頭挨著他的肩膀慢慢睡去。
這一次，她睡得很沉，沒有做任何奇怪的夢。甚至睜開眼時都不太記得自己在哪里，眼前是一雙漆黑如墨的眼楮，帶著淡淡的憂傷，濃濃的溫柔。
很熟悉，又很陌生。
雪落呆呆的，望著那雙眼楮不說話，也沒動。
啷！
「落落小姐您醒啦？公子也醒了……」紅兒驚喜的從房間里跑出去，地上翻著一個盆子，水撒了一地。
雪落坐起來，拉著流景的手不肯動。
「回去吧，你這樣容易凍著。」流景說。
雪落看看自己身上單薄的睡衣，抓著流景的手緊了一下，鑽進他被子里。
流景猛的坐起來，一掀被子，「出去。」
他似乎又恢復到了往常面無表情的樣子，語氣僵硬冷冰得就像那天。可是，雪落再也不會跑，她發誓，這樣的錯誤絕對不會再犯。
如果不是她跑掉。流景根本不會受傷。
雪落縮了一下脖子，決定回去穿好衣服再過來。
只是等她再過去的時候房間里多了很多人，老徐、紅兒還有幾個不知道哪里來的老頭子，他們都一臉憂色，不停的搖頭。
紅兒說，雪落和流景都昏迷了三天。這三天以來家里來了很多客人，都被老徐以各種借口遣走。
只是每次雪落問到那些老頭子，她都支支吾吾不說話或者轉移話題。
那些老頭子在流經房間里鬧騰了老半天後終于搖著腦袋走了，老徐也跟著出了門，回來的時候抱著一大堆的藥。
然後，整個院子里就開始飄著一股藥味，怎麼也散不去。
他們一碗一碗的煎給流景，一碗都不許他浪費。流景的身上，包括房間里飄著更濃的藥味，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每天靠在床頭，目光中斂去了往日的犀利，變得憂傷，有時候甚至有些呆滯。
雪落看著他的樣子心莫名的更慌，她拿出自己最喜歡的狐狸玉佩給流景，希望他能笑一笑。
流景靜靜的看著那塊粗糙的白玉玉佩，上面那只不像狐狸的狐狸正傻乎乎張著嘴。這玉佩，似乎還是他買給她的。他記得，雪落當時就是因為上面的狐狸跟那李俊吵起來了。
「師父，你喜歡麼？」雪落眼楮亮晶晶的，稍微有點期待的問。
流景輕輕點點頭，有時候，他實在無法理解雪落的思維，這個玉佩，到底藏著怎麼樣的玄機。讓她那樣喜歡？
他記得，雪落跟李俊吵的理由就是，李俊說她毫無美感。可李俊當時明明說的是那上面的狐狸毫無美感，流景突然想到一個可能……
他將目光轉向雪落，卻被她撲個正著。
她將頭埋在他懷里，開心的蹭來蹭去。
流景嘆了口氣，這些現在又有什麼意義？他一直以為自己去過靈山以後就不會再有任何牽掛。
他，也不會有任何留戀。使命已經完成，他的生命已經是完全的空白。
因為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值得他留戀的東西。他有時候甚至不明白，自己那麼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以前，他拼命的學劍，殺了他想殺的或不想殺的人，成了所謂的劍聖。可是，他又得到了什麼？
失去的早就已經失去，那些讓他失去了一切的人，都已經用生命還清了他們的債。
他以為面對死亡的時候，他一定會是笑著的。因為死亡是結束，是一切痛苦的盡頭。
可是為什麼，他現在反而不想死了？
每一次看到那張笑臉，他的心就柔軟一分，那層萬年不化的冰，被她的笑容慢慢融化。他不想看到她難過。不想看到她受任何傷害。
哪怕，他知道也許自己永遠也走不進屬于她的世界。
他還是不自覺的，想要靠近，想要了解。他就像中了毒一樣，欲罷不能。
當看到她握著滅天雙眼血紅的坐在廢墟上的時候，他竟然沒有一絲的恐懼，只是心疼得像要裂開一樣。如果可以，他願意代她受所有的苦。
他甚至恨著那個叫紅蓮的人，他恨紅蓮帶給雪落那麼多的痛苦，那麼多的迷惘。
紅兒端了藥進來，剛進門就被雪落截了。她只好還沒站穩又退了出去，輕輕關上了房門。
雪落自告奮勇的給流景喂藥，結果可能是灌得太快了，藥汁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滴在青色的被面上，變成一朵朵黑色的花。
瞅著流景嘴角的藥汁，雪落稍微猶豫了一下，紅著臉將腦袋湊了過去。
那張俏臉越來越近，流景陷入怔愣狀態。他全身各部位開始僵硬，怎麼也沒能做出什麼動作，任雪落粉紅色的小舌頭慢慢舌忝去他嘴角流下的藥汁，逐漸滑向他的唇。
軟軟的唇終于貼上了他的唇，不緊不慢的吮著上面殘留的藥汁。她好像還是很不滿意，又用軟軟的小舌頭開始描繪他的唇形。
甚至，已經有了往里面鑽的趨勢。
流景瞪著眼，用盡了力氣在他還能控制好自己之前將她推開，卻發現這丫頭臉蛋紅撲撲的，瞅著他傻樂。
唇邊柔軟的觸感似乎還殘存，他突然有一種頭痛的感覺，落落，我到底該怎樣對待你？
「公子，外面有個叫李俊的年輕人求見。」老徐在外面說。
流景收拾了一下心情，盡量讓自己用平靜的語氣說︰「你帶他進來。」
老徐很快帶了一個人進來，一身白衣，腰上別著一把扇子。
雪落沒怎麼在意他，還在捂著嘴偷樂。呃，上次翠兒說的，如果遇到像那次那種情況，就上去蓋個章。她當時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呢，就是因為這事，她摘了整整一把龍爪菊。
不過現在章也蓋了，她的流景師父永遠都是她的了。
嗯嗯，至于李俊什麼的，都跟她沒啥關系。
李俊進門後非常有禮貌的躬身一禮道︰「劍聖大人。」
流景點點頭，「上次多謝李公子告訴我落落的去向，真不知該如何酬謝。」
李俊微微一笑，拿出別在要上的扇子啪的一聲打開。搖啊搖，「不敢，不敢……」
雪落突然想起這人，那個說她丑的家伙，還有她離家出走的那天，她似乎也遇到他了。難道流景師父那天能找到她都是因為這個人報信？雪落終于對李俊的看法稍微有了一點改觀。
「不過，在下有一事相求。」李俊收起扇子，態度又恭敬起來。
流景面無表情的點了一下頭，「請講。」
李俊露出驚喜的表情，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在下想拜劍聖大人為師。」
他的頭埋得很低，好像是怕誰覺得他態度不好一樣。
不過就算是如此，雪落一听這話馬上站起來，「不行。」
開玩笑，對他的看法有改觀是一回事，能跟他分享流景師父是另外一回事。再說了，現在流景是她一個人的，她已經蓋好章了——雖然是以藥流出來了為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