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風從下空流升，空氣里多出苔蘚類蔭蔽植物的潮濕味道。巨型雙翎長尾鳥拍打柔綠翅膀，一聲婉轉歡鳴，加速俯沖。穿過一線天，光線越加昏暗，暖流襲人，黏稠感附著，潮濕氣味鋪天蓋地。展翅優雅滑翔，掠影擦過潺潺流水，驚起層層水花。
靈獸身上盤坐了六人，穩坐如山，唯一的女子睜開雙眼，露出一對漆黑如夜的瞳眸。看到周圍景致，嘴角還未完全展開的笑意收斂。
這女子便是桃瑩瑩，驀然間接受全新陌生的環境，不禁有些迷茫。轉頭看向其他五人，依次掃視譚煌，穆雲龍，徐飄零，孔林，最後落到發須皆白的青袍老者身上。
老者天庭飽滿，顴骨高突，鼻梁豐隆有勢，一對白眉長如垂柳，飄垂到胸前，三綹須冉迎風不亂，渾似凡世寺廟供奉的神仙塑像。坦平的肩頭，停立一只燕雀，體態雄壯，羽毛虹褐色。感應到桃瑩瑩探究的目光，歪一歪靈巧的脖子，唧唧啄叫兩聲。
桃瑩瑩一愣，看著燕雀竟有些眼熟，似乎在尋找冰蓮的途中見到過。
「有意思，我那上百元嬰弟子多半隕落黃泉，你一區區煉氣弟子，不但保住了小命，還突破資質瓶頸，提升到了煉氣圓滿。莫非與你命魂奇異的禁制有關，又或是因你體內流淌著古老異族的血脈？」
老者倏忽睜開雙目，爆出精光，桃瑩瑩心神一懾，丹田里的靈氣一陣劇烈波動。
天靈真人！
明明精神矍鑠，為何嗓音這般蒼老憔悴。不過也因這憔悴的聲音，身份立刻不言而明。
被看穿命魂禁制不足為怪，但古老異族血脈……這說的也太夸張了吧，嘉霖桃氏是有可能跟瀚州的桃花仙人有淵源，可那都是傳說，沒有真憑實據不能取信，如果真流有什麼血脈，修行也不該這麼艱難才對。關鍵的一點，她現在化名陶晶，根本與桃氏無關。老變態怎麼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血脈說法倒也不足為意，相比而言，目光中的精光，實在太震懾心神，隱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敵視，希望只是感覺出了差錯。
「弟子陶晶拜見掌門。」桃瑩瑩起身襝衽一禮。「多謝掌門出手相救，弟子才得以僥幸存活。」
「陶晶，你可願做我關門弟子？」
孔林驀然睜眼，震驚看向天靈真人，再看向桃瑩瑩的時候，只見桃瑩瑩不驚不喜行拜師禮︰「弟子拜見師尊。」
「哈哈，恭喜小師妹。」徐飄零從打坐中回過神來，面色有些蒼白，不過咧嘴一笑倒是歡快自然。
桃瑩瑩轉回身，微微一笑，也行了個禮︰「還望兩位師兄今後多多指點。」
天靈真人抬手，一塊圓形木牌飛出。桃瑩瑩接住翻看，除了形狀不同，與她腰間現在佩戴的弟子身份木牌沒有什麼區別。但注入一絲靈力再仔細看天、道兩字，心神不由一顫。木牌里沒有文字信息，卻有一行看不懂的怪異文字，如果是平時，看看也就罷了，但這次卻越看越挪不開眼，仿若有種吸力，牢牢吸引著心神不能自拔。
文字開始旋轉，扭曲無規律，每轉一下，心神陷落一分，意識卻是分明的。桃瑩瑩倒吸一口氣，這種感覺就好像看見鏡中的自己卷入渦流，頭腦清晰，但自救無力。
怪異，很怪異！
再注入靈力。文字開始發光，刺眼的金光。桃瑩瑩不由得閉目，但嘗試了才發現，神識不需要閉目，而她這麼做了之後的結果就是，一片漆黑。
心神還在陷落，神識變成了盲眼。意識卻還是分明的。桃瑩瑩從來都沒有發現，這三者之間是可以斷開往來獨立的。
略一沉著，再注入靈力。漆黑中漸漸有微弱的光。神識探進，環轉一周，發現文字居然不見了。
「師弟，你當初看到了幾個文字？」就在桃瑩瑩拿著木牌入神的時候，徐飄零轉問孔林。
「六個。」孔林淡漠回答，目光不離桃瑩瑩。
「竟有六個！怪不得師弟能得師尊真傳，我這個編外弟子怎麼都上不了台面。這回既然月兌出思過崖困縛，我看我還是收拾了包裹，早早回封國繼續打獵為生吧。」
孔林不置可否，冷哼一聲。
天靈真人微哂︰「飄零，你當真讓為師刮目相看。」
徐飄零也不謙讓，咧嘴笑答︰「九州之內，誰人眼力高過師尊，我一落魄獵人能被師尊破格收徒，自然是有特別之處，理當讓師尊刮目相看。」
「嗯，千年前我路經北冰原，見你竟以凡人之力殺死兩頭一階下品冰狼，論智慧與膽魄都遠在普通凡人之上，不遜任何一名煉氣五層以內的修士，你恰好又生有靈根，雖是資質不佳的三靈根，也令我動了收徒之心。」
孔林震驚看向徐飄零，卻見徐飄零低垂著眼，目光停留在殘缺的右手尾指之上，神色有那麼幾分不悅。
「長生千年，也如同百年一般苟活著，不同的是，經歷的廝殺掠奪多了，脾性越來越似北冰原上的靈獸，為了活下去不惜吞食同族血脈。當年我能殺死兩頭冰狼，不過就是因為它們互相殘殺罷了。」
「那些低階靈獸如何懂得血脈相連，無本無根死有應得。飄零，作為一個狩獵者，坐享兩敗其成不是更好。你難得保留一顆凡人赤子之心，為師甚為欣賞，不過你莫忘了，你天生就是獵人，懂得獵殺的技巧，因此你才活了千年。」天靈真人循循道來，說到這里，一拍儲物袋，飛出兩枚玉簡。「為師現在命你挑選同門師弟重返天道宮，繼承掌門之位。孔林，你悟性絕佳，這天道禁制之術皆傳于你，習得之後，統領守禁執法者，從旁協助新任掌門。天道宮何去何從，全由你二人定奪，若千百年後為師重返九州，你二人不得再來相認。」
「師尊！您為何……」
孔林震撼驚呼，欲問緣由，卻被徐飄零打斷。「弟子有個疑問。師尊您不惜舍棄眾多高徒，究竟所為何求？」
「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幸事。去吧，泗淵即將開啟，你們時間不多，錯過便要等下個百年才能出去了。」
天靈真人一拂袖，徐飄零、孔林及穆雲龍三人被推出，停立在肩頭的燕雀騰飛，降落到穆雲龍的肩頭。
徐飄零和孔林御劍停留半空，怔然目送巨大綠鳥飛掠遠去，良久才緩過神來，朝早已望不見的天靈真人深躬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