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洄 第二卷 青隻之末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七音化七情

作者 ︰ 青蘋

谷中樂曲停止,桃瑩瑩等人神識中的樂曲卻並未停止,越奏越是歡快。穿過拱門的剎那,桃瑩瑩感到莫名不在自,同時也莫名的听懂了琴音。

是喜,喚醒桃瑩瑩由初生至今所有喜悅記憶。

呱呱墜地桃氏夫婦之喜,抓周順心懵懂之喜,學會走路自豪之喜,初入晉京之喜,學會說話之喜,弟弟桃思哲出生之喜,結識王崇修之喜,翻牆出府成功之喜,初遇林天元之喜,拜師之喜,張榜成功之喜,初遇逍遙子之喜,第一次吐納打坐之喜,第一次飛行之喜,尋見桃思哲之喜……

喜悅之情止也止不住,令桃瑩瑩耽溺其中,往昔美好回憶一件接一件,持久無法自拔。

也不只桃瑩瑩耽溺回憶,挾持她的剎須子也一瞬耽溺,但僅僅一瞬。

「區區蠱惑音術,奈何得了老夫」剎須子震袖一甩,兩條幽幽火蛇一左一右蔓向前去。

拱門內本是一片漆黑,隨著火蛇蔓開,一間金碧輝煌陳設奢華的宮殿呈現。

宮殿異常幽深,火蛇蔓延良久亦未見盡頭。

「幻術?」剎須子半奇半疑,張口一吐,手掌大小的幽火珠飛出,橫袖一打,幽火珠射向前去。

珠子飛過十幾道盤龍金柱,火焰噌地大漲,橫向蔓延一面幽綠火牆。

溫度驟降。

剎須子身後的眾修士紛紛搖幡,卻並非響應,而為抵御幽綠陰火帶來的陰寒。

未幾,琴音戛然而止。

桃瑩瑩的喜悅記憶還未回顧完一遍,忽然琴音重奏,曲調轉為蕭殺,又不自覺想起憤怒之事。

被林天元欺騙之怒,目睹王家妾室公然毒殺王崇修之怒,得知傀儡獸禁錮魂魄之怒,桃家滿族抄斬之怒。

憤怒回憶比起喜悅回憶少得可憐,但桃家喪事歷歷在目,使得憤怒之情比之喜悅更加深刻而強烈。

殺光西門氏為桃家報仇

記憶重回晉國皇宮,她手握螢冰劍,不再顧念任何情分,殺死靈妃,殺死太子,殺死晉帝,殺死西門子軒,殺死白慕。

殺死這些人,她仍不能撫平心中憤怒,再驅使陰火點燃皇宮,讓一切罪惡化為灰燼。

陰火殃及京城百姓,人們跪求饒命四散奔逃,她冷漠俯視大地,心中終于暢快。

「殺,殺光他們,讓他們給桃家陪葬,讓整個九州給桃家陪葬」一個聲音哈哈大笑。

她欣然,放火燒城,一座一座的燒,從陽州到雍州,樂此不彼的燒。

臨翡翠城城門,一群修士護城迎戰,她狂妄大笑,一點火星引燃火海。騷動修士人群中,一名面戴白面具的男子始終靜默,她恨這男子的眼神,引火燒他。

男子面具月兌落,露出一張少年的臉,她驀然一驚。「寶兒」

少年的身體即將燒燼,面孔在火光里發虛,明明痛苦之極,卻笑了笑。

「寶兒,別走,我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她撲向少年,陰火燒上身。

「殺,殺光他們」一個狂妄聲音催促。

「滾」她仰天怒吼,眼角劃下悔恨淚水。「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這根本不是我」

桃瑩瑩抬起手,在眼角觸到一顆溫熱淚珠。心神有些恍惚,視線有些昏暗,四周可見熟悉的陰火,目光一轉,幾股黑霧,幾道劍光闖入眼簾。

危險

桃瑩瑩急撒天羅地網,但一顆幽綠火珠飛射更快,噌然築起一道幽綠火牆。她松一口氣,回首確認身後的人是否為剎須子,未料幽火珠路線一轉,又朝她攻了過來。

幽火珠的厲害,桃瑩瑩領教過,她翻掌現出銅鈴搖響,傾盡幾乎存儲的所有黑霧,腳下赤火劍起,化作一道絢麗紅光閃躲。

黑霧全軍覆滅,所幸幽火珠沒有追擊。

這麼凌空一閃轉,繞開幾道盤龍金柱,神識里有了宮殿的概念。

原來拱門通向一座幽深宮殿

自從穿過拱門,她才第一次清醒

之前大概中了剎須子的夢魘幻術。

但又不像……觀察良久,剎須子目光空洞,只站在原地施法,寸步不移。其他修士也情形相同,似乎他們也中了幻術。

桃瑩瑩想不明白,不過安全感大幅度提升,立刻產生取回奪魂鈴的想法。

想到便做。她繞到剎須子背後,扔出一張中階符,螢冰劍射向腰間儲物袋。

剎須子正當掐訣,幽火珠正當攻擊正前方盤龍金柱,中階符生效,一根帶利刺的藤蔓從石板鑽上來,穩當絞纏住剎須子。

剎須子防御意識仍在,一把抓握藤蔓,用力一扯,生生將藤蔓扯斷。

鮮血順著蒼白干皺的手掌滴落,剎須子空洞的目光閃了閃,手起用力甩袖,一道靈力威壓波開。

螢冰劍已經踫到儲物袋,無奈被這道靈壓彈開,桃瑩瑩忌憚收劍,抱元守神,一退退至十幾道盤龍金柱之後。

五六人合抱粗的盤龍金柱,像劣制的泥塑碎裂坍塌。站在柱子旁的修士到底血肉之驅,恰巧沒有法寶庇護的,被大塊落石埋葬。

修士隕落斗法的場面桃瑩瑩見過,但像這樣束手死于落石的還是第一次,原來修士可以強大到開山裂地,也可以無力到慘死非命。

出于對生命的憐憫,桃瑩瑩在力所能及範圍改變落石方向,但主要精力還是用在躲避種種無可預計的攻擊,結果也沒能挽救幾個人。

靈壓沖擊過去,桃瑩瑩神識創傷不輕,加之先前的創傷沒有調理,疲憊感虛弱感接踵而至。

應該就地打坐調息,但似乎剎須子進入瘋狂狀態,幽火珠和千魂幡同時祭出,令整座宮殿黑霧肆虐陰火焚燒。幽綠陰火燒到哪里,無論人還是物,直接焚化烏有。桃瑩瑩不想就這樣被剎須子無知無覺燒死,再打起精神,一退再退。

驀然,她看見一名身穿青竹門弟子服的男子。這名男子手持一面小紅旗,四周布置大大小小的旗陣,隨著小紅旗左右搖擺,旗陣發出不同的光芒。

李卓他怎麼進來的

桃瑩瑩不用看男子的面容就能確定是李卓。

李卓的目光也空洞無神,面容一改往日無表情,五官緊糾憤怒。

桃瑩瑩已然發現,每個人都面帶憤怒,似是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段深仇大恨。李卓臉上的憤怒,絲毫不比剎須子他們淺。

原來也會憤怒,桃瑩瑩忍不住想。然後撒出天羅地網。

所有旗陣一齊光芒大亮,一股赤色煙霧冒騰,瞬間將天羅地網包裹。桃瑩瑩嘴里一口甜腥泛上來,慌忙收網。

好凌厲詭異的陣法如果慢半分,或者天羅地網只是件普通法寶,恐怕就被陣法吞了吧

李卓一夜之間修為提升,陣法也精進一大步

破不了旗陣,桃瑩瑩無奈止步,轉而把破陣的希望寄于幽綠陰火。

等了少許,幽綠陰火蔓延過來,桃瑩瑩便在陰火焚化一半陣旗時,飛到李卓近身,伸指一點額心。

李卓瞳眸一縮,目光恢復神采。「你——果然」

桃瑩瑩沒有心思看李卓恍然大悟,倉惶遁逃。李卓見幽綠陰火近身,不假思索騰空。

遁飛一段距離,李卓面帶感激道︰「多謝。」

「剎須子神智不清,照這樣下去,我們都得給他陪葬。你見多識廣,看我們該往哪里逃?」

桃瑩瑩的面色很差,李卓看出她身疲氣乏,從儲物袋取出一個瓷瓶扔過去。「最後一瓶符靈丹。」

「多謝。」桃瑩瑩倒出一顆吞服。

李卓發散神識向四周探了探,目光一亮。「七弦撩七音,七音化七情。好一個七音七情陣」

「怎麼破。」桃瑩瑩毫不懷疑李卓的陣法造詣,直奔主題。

「兩個辦法,不被七情控制或摧毀七弦琴。第一弦音喜之情,剎須子不費吹灰之力擺月兌控制,第二弦音怒之情,只有你擺月兌控制,與第一弦音的情況恰好相反。如此來說,剎須子心中沒有喜,只有怒。接下來的憂、思、悲、恐、驚,皆不太可能控制他。所以,只有這一次機會拿回古寶」

結論讓桃瑩瑩愣了愣。「……你看見奪魂鈴被奪了」

李卓點頭,拍儲物袋飛出一套由白綠黑赤黃五色旗子組成的旗陣。「等我。」

旗陣旋轉擴大,圍繞李卓周身落地,他快速搖擺手中小紅旗,滾滾黃煙從黃色旗子幻化生出。

黃煙中,李卓身影原地消失。

桃瑩瑩便原地等候,全部神識都放在旗陣周圍。

由于面臨幽綠陰火焚燒危險,時間過得異常緩慢,桃瑩瑩下意識在心里計數,數到三十的時候,琴音戛然而止。

旗陣再次冒起滾滾黃煙,一個染血的儲物袋飛出來。「凝神守心」

桃瑩瑩心神一緊,惶惶抓住儲物袋,接著便听琴音再響,奏起忐忑不安曲調。莫名的,她又听懂了琴音,是隱憂之情。

「必須在剎須子之前擺月兌控制」心神恍惚之際,李卓的神識音傳至。

記憶之門再次推開,從初生到如今,種種包含隱憂之情的記憶重演。

六月天靈山脈,風吹漫山白色浪花。她張開雙臂仰頭望天,想起嘉霖的藍天,純樸溫暖的氣息。

「回去吧,錯過了再也無法重來。」一個悲楚的聲音道。

斗轉星移,她毅然返鄉。家庭團圓,其樂融融。

她以為這便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從此再無隱憂。

一日,淨明長老率蘇無瑕等鄭家族人上門,她力不敵眾,眼睜睜看著家人慘死,最終死不瞑目。

她向上天許願,懇求重活一世。

六月天靈山脈,風吹漫山白色浪花。她開了個小差,錯覺曾死于淨明長老手下,于是做出決定,返鄉之前解決追殺令問題。

她找徐飄零幫忙,徐飄零叫她等。她等不及,連夜重返天魔宮。哪知,淨明長老暗中派人盯睄,等待她的,是一場生死惡戰。

六月天靈山脈,風吹漫山白色浪花。她又開了個小差,隱約听到琴音。她覺得孤身離開天道宮危險,問徐飄零可有傳送陣。

徐飄零張口說話,卻莫名听得琴音急止,再奏起舒緩細膩曲調。

記憶回到晉國新政兩百一十一年,七月初七的夜晚。泯江岸邊燃放煙花,渲染半邊星空。逍遙子大口灌酒,暢快淋灕道︰「人生即一場夢,無謂醒與不醒,只要有酒喝,快活便好」

她思念記憶中的親人朋友,也喜歡上了桃府的人,心中左右迷茫。逍遙子的話,令她如夢初醒。

「命定的緣分?」听逍遙子提及此句,她十分驚訝,開玩笑扯到舍命拯救蒼生。

「世間怎會有你這般敏銳到可怕的女圭女圭」逍遙子有些驚慌。

她沒有留意逍遙子的驚慌,得意洋洋︰「所以我是舉世無雙獨一無二的……」

「就讓這一晚永遠停留。」一個殷切的聲音道。

一朵煙花升空綻放。

她回頭過,恰見逍遙子大口灌酒,暢快淋灕道︰「人生即一場夢,無謂醒與不醒,只要有酒喝,快活便好」

她怔了怔,眉開眼笑,時間定格。

亦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听得琴音,曲調哀婉沉重。她猛然想起先前的琴音,恍然清醒。煙花綻放的夜空扭曲模糊,她眷戀深看一眼定格的記憶,閉合雙目,凝神守心。

琴音無孔不入,撩撥心底最悲重心弦。悲痛記憶猶新,一聲聲弦音,仿佛揭開傷疤,往里灑鹽。

桃瑩瑩咬破嘴唇,一絲疼痛傳至神識,霍然清醒。

宮殿里死寂,李卓的旗陣仍在眼前,冒著黃煙。

「李卓?」桃瑩瑩收了手里染血的儲物袋,神識探向旗陣黃煙。

穿過黃煙,空間距離奇妙縮短,迎面便見剎須子背影。

「凝神」未見李卓先聞其聲,桃瑩瑩神識一脹,被彈出旗陣,琴音戛然中止。

該第六弦恐音了桃瑩瑩降落地面,盤膝而坐,閉守神識。

琴音乍緊乍慢,詭異撩撥,曾經心懷恐懼的體驗,在一片漆黑寂靜里跳閃而過。血魔君的面孔,天靈真人的面孔,戴面具華衣男子的面孔,剎須子的面孔,這幾人的面孔揮之不去,組成漆黑里的噩夢。

桃瑩瑩才察覺自己多麼懼怕這幾人,往日那些自我安慰的情緒多麼單薄。

漆黑寂靜里,世界只剩下恐懼的自己。

桃瑩瑩苦守神識,發抖,流淚,自言自語,時間似乎不再流動,光明永遠不再降臨。

幾個世紀或十幾個世紀之久,琴音戛然中止,隨即又奏起高音,曲調疾快,切切如雷鳴驟雨。

「結束了。」一道熟悉神識跟著灌入桃瑩瑩心神。

桃瑩瑩听出是李卓,驚喜抓住「救命稻草」,一念月兌出。

「倒是高估了剎須子。此七音七情陣,情念愈深,妄境愈深,堪不破心中情念,便永劫沉淪。」李卓何時回到了面前,神色從容。他背後是關閉的窗戶,明亮陽光透過窗紙灑進屋子,柔和得像天堂夢境。

桃瑩瑩抬袖擋光,她剛剛在漆黑恐懼世界閉守,一下還不適應光亮。「多謝了我們這是安全了麼?」

「算是。」李卓舉步向前,面含喜悅。

桃瑩瑩轉身順著李卓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張泛著七色朦朧光芒的七弦琴靜靜躺在一張雕花案幾上。

她終于知道了,李卓要取的法寶,是這張七弦琴。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仙洄最新章節 | 仙洄全文閱讀 | 仙洄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