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愛丁堡機場到聖安德魯斯(StAndrews)要一個鐘頭的車程。
聖安德魯斯是一個很小的城市,確切來說,連一個城市也說不上,充其量只是一個小鎮罷了。這個地方住了大概一萬六千人,其中六千還是外來的學生,剩下的一萬人口才是固定居民。聖安德魯斯是高樂夫球的發源地,現在聞名的十八桿高爾夫球制就是從這里發明的。因此每一年都有大批的旅客到此觀光消費,打高爾夫球,甚至各國名人領袖都會固定到此揮上幾桿。除此之外,聖安德魯斯還擁有著全英綜合排名前五的大學。優越的環境,優秀拔尖的教育,還有英國皇室成員就讀于此的傳奇歷史,這一切,同樣吸引了世界各地學子的前來朝拜。在蘇格蘭,這個小小的地方也是出了名的貴族鎮。
路娜當然了解這一切。上機前她已經做好功課,當時她心里還默默期盼在這個貴族小鎮會不會遇到金龜婿,從此平步青雲,扶搖直上。每想到這,路娜都驚嘆自己的少女情懷怎麼沒有隨著復雜的生活閱歷而消退,實在是可笑。
由于聖安德魯斯的名氣,當地的消費也隨著2003年英國威廉王子的到來再創歷史新高。衣食住行,一下子飆到了全蘇格蘭之首。學校的住宿費即使是最基本的宿舍樓也都超過了路娜可以承受的範圍,所以路娜在國內已經在網上找好了當地人提供的廉價住宿。這一種住宿方式,統稱為「Homestay」。其實就是當地居民出租空閑的房間給外地學生,並且提供午餐或是晚餐。很多中國的留學中介都會優先考慮安排三個月短期的學生入住。尤其是生活尚未獨立的未成年學生。這樣一來是可以由住宿家庭來幫忙照顧,二來是可以與當地人生活在一起,方便練習外語,融入當地人的生活,一舉兩得。
其實路娜並不算是符合標準的學生。可是由于公司並不提供住宿,她必須嘗試申請一下。她首先考慮的就是便宜。路娜花了兩個星期的時候在網上找到這一間即將入住的homestay,然後一直與戶主電子郵件來往,用誠懇的言辭說服戶主把房間以最低的價格租給她。最終達成了協議。
這是一戶位于聖安德魯斯外圍的人家,戶主是一個叫Alsya的俄羅斯女人,十二年前移民到英國,育有一個年紀跟路娜相仿的女兒。在電子書信來往的時候,Alsya已強調房子的位置偏遠了一點,需要乘坐十五分鐘的巴士才可以到達聖安德魯斯的市中心。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導致房間的租金比市面上的價格便宜了許多。路娜盤算了一下,其實還是比其他住宿地方來得合算,于是馬上拍板訂下來了。另外一個原因,估計就是路娜的側隱心作祟了。同樣來算于單親家庭的她,對于獨力撫養女兒的媽媽甚是尊敬與同情。她甚至考慮到,或許相似的生活背景可以讓她更容易適應和融入這一個寄宿家庭。
當大維吳的車到達Alsya的家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之所以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是因為大維吳的車子一進入聖安德魯斯的區域後,車上的衛星導航器突然不靈光了。本來大維吳就不太熟悉聖安德魯斯的外圍,這下更是一點方向感都沒有了。只能開著車子,一直兜來兜去找路。而路娜則像車上的一個擺設一樣,完全不吭聲,仿若一座蠟像一般。經過剛剛的那個不可思議的夢的驚嚇後,路娜已經完全無睡意了。她睜大眼楮,看著路兩旁暗黃的燈光,心里仍是無法平靜下來。剛剛的夢就像是一個可怕的詛咒,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大維吳也注意到路娜的不安,可是一直找不到路,他心里已經非常不爽了,自然也沒心情去安慰身邊這個小姑娘。于是兩人一路都是不發一字,沉默地坐在車里。直到十一點時,終于到達Alsya家了。大維吳這才松了一口氣,嘴巴小聲地用廣東話罵了一句︰「什麼破地方,偏僻到阿媽都不認得。」
Alsya早早就已經等在門口,迎接這位遠道而來的中國女生。直到這一刻,路娜才算是回過神來,看清了眼前這一位高大壯實的俄羅斯女人。Alsya個子非常高,大概有一七五左右吧,可能是中年發福的原因,她的身材有點胖,這樣更顯得魁梧了。盡管如此,仍可以從Alsya飽經風霜的臉上看得到她年輕的美麗。不清楚是因為Alsya本來的個性就非常熱情還是因為她第一次見到路娜異常興奮,她張嘴講話時的聲音分貝非常的高。跟路娜一個大擁抱後,用她帶有一點點俄羅斯口音的英文說︰「歡迎你啊,娜。路。」路娜愣了幾秒,些許尷尬地笑著說︰「你好,Alsya,我是路娜,或許你可以叫我娜就好了。」然後包括大維吳,大家倒是相視大笑起來。
大維吳的服務倒是很到家,幫路娜把行李搬到房間,然後起身告辭了。臨走時,他還遞給路娜一張自制名片,上面寫著他的電話,讓路娜要用車的時候,或是需要幫忙的時候打他的電話。
路娜致謝後,跟著Alsya快速參觀了一下房子。大廳,廚房,花園和房間。路娜的房間在二樓走廊右邊的最後一間。房間大概二十平方米大,有兩扇大大的窗戶。房間的裝修也不例頗為簡潔,除了中間放著一張雙人床,兩門入牆式的衣櫃,窗戶的旁邊擺著一套新的書桌和椅子外,並沒有額外多余的家俱了。但是這對于來路娜來說,已經足夠了。直到這個時候,路娜才發現,她似乎沒有見到Alsya的女兒,Natalie。
路娜好奇地問起了這個問題,Alsya笑笑地回答︰「Natalie今晚去朋友家參加party了,明天她回來,我再鄭重介紹你們認識吧。」然後她停了停,繼續說︰「她的房間就在你隔壁。」路娜眨眨眼,邊點頭,邊用手遮掩著快忍不住的哈欠。應該是時差的緣故吧。Alsya倒是很快意識到這一點,連忙說︰「娜,你快去休息吧。我的房間就在走廊的另一邊盡頭,有什麼需要,記得跟我說。晚安。」路娜點點頭,道過晚安,就倒下床呼呼大睡了。這一晚,她沒有做夢。
經過十個幾鐘頭的沉睡,路娜總算恢復體力了。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二點多了。當她下樓走到飯廳時,發現Alsya很貼心地留著一張便條在冰箱上,上面寫著︰「娜,我要出門工作了,午餐已經做好放在餐桌上,希望會符合你的口味。」路娜看著餐桌上的一盤冷冰冰的三明治,心中一股曖流涌了上來。她拿起三明治,邊吃邊認真地打量這一個將要生活一年的家。
昨晚因為天色已晚和身體疲憊,路娜沒來得及細細觀察這一切。Alsya的房子是一棟二層配花園的小洋樓。整個房子的裝修很簡單素雅,大廳擺著三件式的灰白色沙發,廚房是開放式的,和飯廳連為一體,中間擺放著一張六人式的長方形餐桌,而上面的桌布也是和沙發一樣的灰白色。不過整個房子最有特色的,是Alsya擺放了很多從家鄉俄羅斯帶來的套娃。感覺上彩虹七色都齊全了。還外附金色和不同的雕花。路娜在中國的一些外貿商店見過這一些傳統的俄羅斯工藝品,只是一下子見到自家擺著如些之多,並且不一樣顏色,圖案,大小的套娃時,感覺如是驚訝,嘆為觀止外,就是一陣的心里不舒服。好像看到好多小人站在家里的每一個角落,注視著自己一樣。這個房子還有另一個特色,那就是鏡子。Alsya除了愛俄羅期套娃外,似乎還非常喜歡鏡子。她在大廳,廚房,樓梯和樓上的走廊都掛著不同造型的裝飾鏡子。看上去,很像游樂園里的鏡子魔法屋。雖然路娜對于這些裝飾品的風格不敢苟同,但畢竟還是寄人屋檐下,這些自然也不好發表任何意見。反正與自己無關。直到路娜回到房間,拉開窗簾環視四周風景的時候,她才覺得其實有一件事情,她無法不介懷。
這就是房間斜對面的那棟被墨綠色藤羅包圍著的房子。
路娜見到這一棟墨綠色房子的一剎那,她的心嗒達地跳了一下。怎麼會有這麼一棟房子在這里?!昨晚想必是天色太暗,而這房子的外牆被墨綠色藤羅包裹著,確實很難在夜色下看得到它。但是現在是正午之時,這一棟房子在陽光照射下,仍舊透出幽幽的涼意。仔細觀察,其實房子的外觀構造跟兩旁的房子是一模一樣的,都是二層配花園的小洋樓。不同的地方,除了房子的外牆被滿滿的藤羅包裹著外,花園也被一人高的灌木柵欄圍了起來。乍一看上去,整個構造好像是一個堅固不摧的堡壘一樣,把里面與外界義不容辭地分隔開來。營造出一種讓人覺得透不過氣的壓抑。是什麼樣的人才會選擇會自己的房子弄成這般模樣?路娜盯著那棟房子,靜靜地沉思著,卻完全沒意識到一個身影正慢慢向她靠近。
好冰!!好痛!!
這是路娜從沉思中反應過來的第一感覺!路娜整個心一震,昨晚在車里做夢的那一股驚恐一下子擁入了她的心里。路娜整個本能地跳了起來,按捺不住地尖叫。直到她看到身後那個一直在吃吃笑的棕色發色的女生時,她才知道,這只是一個小小惡作劇,這只是ALSYA的女兒,Natalie的一個小小惡作劇罷了。
Natalie遺傳了媽媽的美貌,高挺的鼻子,大大棕色眼珠,白皙的肌膚,還有笑起來呈心型狀的嘴唇。即使路娜被她的惡作劇嚇得驚魂未定,可她還是不得不感嘆一下上帝造物弄人的巧思。路娜的過度激烈反應並沒有嚇到Natalie,她樂呵呵地伸出手,跟路娜說︰「你好,我是Natalie,真的很不好意思。我看你一動不動地方站著發呆,就想打個招呼,沒想到嚇到你,真的很抱歉呢。」說完還狡黠一笑。看著這張漂亮的臉蛋,路娜也實在生不了氣,只好說︰「沒關系。我是路娜。新搬進來的中國人。」Natalie點點頭,說︰「我知道。媽媽出門前有叮囑我。她說我可以叫你娜。真巧,娜娜是我的小名呢。我們的名字很相似呢。」Natalie的熱情開朗很快就感染到路娜,兩個女生樂呵呵地聊了起來。
不知不覺地聊到房間斜對面的那一棟房子。盡管Natalie從頭到尾都是臉帶笑容,可是路娜還是有察覺到她有一絲厭惡的神情閃過。
那一戶人家好像也是亞洲人居住,听說是泰國人。大概兩年半年搬進去住的。本來房子並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在那對泰國夫婦搬進去幾個月後,他們就在花匠那運來了高高的灌森,把花園給圍了起來。然後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播的種子,反正幾個月後,藤羅就慢慢爬滿了整個外牆,甚為驚人。一年之後,房子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路娜疑惑地透過窗戶的玻璃看著那房子,問︰「泰國人?」Natalie點點頭,說︰「對,听說只有一對夫婦,姓派吞(Phaithurn),派吞先生在TheOldCourse酒店的廚房工作,派吞太太在家里當家庭主婦。好像還有一個女兒在泰國,正在申請移民過來。」路娜邊听邊細細地打量著那一棟陰沉的房子,然後問︰「你們都不會覺得不舒服嗎?這樣一棟房子好…好奇怪喔。」原本路娜想把邪門這兩個字來形容的,可是想想西方人不一定有封建迷信的觀念,于是硬是吞下那兩個字,換成了奇怪。Natalie嘆了嘆氣,說︰「其實我們並不喜歡,至少我和媽媽都不喜歡。那棟房子總是給我們一種很壓抑的感覺。但是這是別人的私人品味,我們並不好作出干涉,所以也沒有立場去說什麼。」她停了停,繼續說,「不過那對夫婦很少跟我們踫到面。听說派吞太太常常回泰國看女兒,很少見得到她。而派吞先生好像常在酒店廚房排班工作,所以也不容易遇得到。有的時候啊,我們都覺得那棟房子是空置出來,無人居住的呢。」路娜的視線仍是無法從那棟墨綠的房子移開,心中一直透著說不出的悶。
突然,她看到房子的二樓窗戶有一個女乃黃色的影子過,速度之快,讓路娜還來不及反應。路娜一下子睜大了眼楮,站了起來,貼窗戶的玻璃,死死地盯著二樓的那個窗戶。可是除了黑漆漆的窗戶外,什麼都沒有。路娜用力地回想剛剛閃過的影子,像是一只狗,像是一只貓,像是一只……狐狸!想到這個,路娜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怎麼會聯想到狐狸?!絕對是昨晚的夢影響到自己的潛意識。坐在床邊的Natalie看著路娜一系列的怪舉動,漸漸把笑容收了起來,一臉擔心地看著她︰「娜,你還好嗎?」。路娜沒有回答,仍是皺著眉頭地看著那一棟房子,好像要用力把房子給看穿了一樣。過了半晌,路娜突然轉過頭來,問︰「Natalie,你有見過狐狸嗎?你有見過那棟房子有狐狸嗎?」。Natalie被問得一頭霧水,搖了搖頭,然後低頭沉思了一下,然後再肯定地搖了搖頭。
一定是幻覺。一定是。昨晚不過是做了一個夢,今天一定也只是幻覺。路娜努力地一遍又一遍地說服自己。就算是真的有狐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英國嘛,生活跟大自然這麼和諧,動物到處亂跑也是有可能的,沒什麼好奇怪的。不要亂鑽牛角尖。路娜默默地心里一直念著。可是她越安慰自己,心里就越害怕。
其實路娜很清楚自己的體質,以前在中國的經歷都證實了她本身就是百分百的靈異體質。靈異體質,在中國封建迷信中就是指出生時辰都是陰歷陰時,八字太過于輕的人。早在路娜三,四歲的時候,就常在老家看到陌生的叔叔阿姨在家里自由出入,他們似乎都是來去自如,也不用媽媽沏茶招待。那時她告訴媽媽的時候,當晚媽媽就把她領到城外的太公廟找師父了。後來搬到另一個城市,長大的路娜慢慢意識到有時的一些白影子是別人可能看不到的。在中學的時候,有好幾次她放學經過天橋,總被不同的江湖術士纏住,說她八字輕,易看到鬼怪,要幫她畫一道平安符。每次路娜都撒腿就跑,害怕他們是騙錢黨的。直到她高中的一個下午,學校發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下午的三點一刻,臨近課間休息時候,物理老師還在繼續講解考試的習題。班里的人早就已經散漫開來,有的講話,有的看小說。突然路娜听到班里有人大叫了起來,抬頭一看,大家都已經激動到站了起來,一齊望著窗外。路娜順勢看過去,然後整個就愣了。原來在對面教學樓的天台,有一個初中模樣的男生正站在陽台邊,準備往下跳。全班的人都本能地大喊了起來。結果那個小男生一听到聲音,被嚇愣了一下,然後手一松,從六樓的天台跳了下去。路娜當場腳就軟了,呆呆地坐在座位,連眼淚都嚇到出不來。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初中的小師弟受不住家里的壓力,自尋短見了。這一件事在學校沸沸揚揚地鬧了整整一個月,然後大家就慢慢淡忘了。可是有一晚有自修的時候,路娜正在看著窗外做白日夢的時候,突然看到對面的陽台有一個白影子。因為距離太遠,路娜並不看清那白色影子的臉。可是,看到烏黑的天台突然出現這樣一個東西,路娜整個人像觸電一下,用力地盯著那個白影子看。只見那個影子爬上了陽台,然後毫不遲疑地往下跳。路娜這下可被嚇得夠嗆的,一下子尖叫起來。剛好被值班老師看到,拉去了辦公室做了一個晚上的心理輔導。後來事情傳到了媽媽的耳朵。過了幾天,媽媽遞給路娜一道平安符,讓她放在身上或是錢包。從那之後,路娜好像不太見到那些白色的影子了。
可是現在又突然遇到這一類的怪事,路娜自然是第一時間想到這種妖魔鬼怪的因素。正想著,她趕緊打開背包,找出錢包,查看里層的符是否還在。幸好還在,路娜拿著錢包好像拉著救命稻草一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定是幻覺。路娜肯定地跟自己說。
Natalie看著眼前這個中國女生的一連串奇怪的行為後,雖然很擔心,可是也似乎問不出一個所以然,所以她索性聳聳肩,笑著跟路娜說︰「娜,你還好嗎?我們去吃東西好不好?我好餓喔。」這時,路娜也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失態,尷尬地點了點頭。她走到窗邊,打算拉上窗簾,然後和Natalie下樓去。就在窗簾拉上那一刻,路娜清楚地看到那棟房子的二樓窗戶邊,站著一只跟她夢里見到一模一樣的狐狸。路娜感覺好像被重物砸到的感覺,頭一下就炸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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