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便差了繡心過來，請三小姐過去問話。
許諾，或者說現在的三小姐容雪霏，刻意讓自己的丫鬟流雲給她找了身顏色最素的衣服。
水藍色的褙子，月白色的裙子，流雲給雪霏穿好了衣裳心里就不由得在打鼓。
老太太喜歡比較鮮艷的顏色，說幾位姑娘都年紀輕輕的，衣裳的顏色應該鮮亮一點才是正理。三小姐平時都會穿一些水粉、鵝黃或是其他老太太喜歡的顏色。唯獨這一次，事關重大，小姐卻突然一反常態，穿了這樣清素的顏色。
見流雲面有難色，幾次欲言又止，容雪霏心里還是高興的。這種小命都沒得保障的時候，身邊好歹還有個丫鬟知道自個兒的打扮與老太太的喜好不符，想提醒自己又礙于有旁人在，不敢明說。
所謂的旁人，自是老太太賞她的丫鬟青嵐。按照府里的慣例，容雪霏身邊應該是兩個二等丫鬟、四個三等丫鬟。老夫人見雪霏自幼父母雙亡，女乃娘田媽媽又不十分周全，怕她屋里的事照應不來，就把自己身邊的一等丫鬟青嵐撥給了她。
等她回過神來，流雲和淺雨早就將她收拾妥當了。額上和臉上都有傷，她沒讓她們給她化妝，頭發也散著沒有挽起來。
臨出門時她特意看了看青嵐，那是祖母身邊第一得意的人，更是祖母安插在自己身邊最光明正大的眼線。青嵐比自己屋里二等的流雲、淺雨都要大，如今已經十四歲了。
自兩年前被分到自己屋里，她的表情就是祖母意願的風向標，若是她待自己很是冷淡，就說明祖母還沒想到自己，可以稍稍放心不必緊張；但若是她突然和自己很親近，服侍她時又細致周到，則說明祖母又有了法子治她，要小心謹慎。
而現在，青嵐的表情平靜，卻一直有意無意地躲避她的視線，不敢看她，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
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麼很嚴重的事情，一個曾經張揚的人怎麼可能突然內斂起來呢？
容雪霏的心不由得涼了幾分。
從她的住所到水鏡軒還比較近，流雲一路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看四下無人，還是開了口。
「小姐，是不是昨天那盤點心出了問題？」
何止是問題，還是大問題。記憶中那個錦衣華服的女子說點心里有毒，還質問她問什麼要害自己的祖父。
就算是玩笑，這個玩笑也太大了。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上哪去找能害人的點心？莫說以她的境況沒法從別的渠道弄到毒藥，就算是弄到了，她還能變戲法，當著別人的面把毒下到別人端著的盤子里不成？
容雪霏還在努力搜尋記憶里的信息，下意識地就點了點頭。
「可是昨天那盤點心不是青嵐拿著的嗎？」。
一語中的！
流雲這番話，無形中把容雪霏那點尚且有些模糊的記憶梳理分明了。接觸過點心的只有青嵐，加上她今天的反常，猜也猜得到她是為什麼而閃躲了。
有了可以辯白的余地，心里也踏實了很多。而且她是不是該慶幸，這個年方九歲的三小姐身上，還保存了完整的記憶，可供自己的分析猜測？
把自己真的代入容雪霏這個身份，她倒是很驚訝自己這麼快就能進入狀態。不，更確切地說，她是不得不馬上進入狀態，不然不僅不能把事情說清楚，反而會把自己兜進去。
安靜、怯懦是容雪霏關鍵詞，義正言辭慷慨激昂肯定不是她該有的形象了。不過反其道而行之，說不定會有更好的效果。
扮委屈裝無辜的戲碼電視劇天天都在演，現在問心無愧帶真傷上陣，在忐忑之余她又不免有些期待。
這里她倒是要感謝那位魯莽的姑母，不僅動手打了她，還讓她踫了頭，仗著臉上現成的兩處傷，她索性就穿了這麼素淨的衣服出來。
略顯清冷的顏色，和她這個不討喜的名字倒是相稱，越發襯得自己這張本就白淨的臉沒有血色，臉頰淤青和額頭包扎好的白布觸目驚心。
故事梗概有了，劇本她也琢磨得差不多了，配上她現在的形象，醞釀一下情緒，等下便是她作為容雪霏的第一場公演。
正想著，就听到有人進去通傳，說三小姐到了。抬頭看去，烏木的匾額襯著那銀亮的三個渾厚有力的大字，既低調又不失體面。
這府里富貴是自然，倒也確實有幾分深沉和穩重，就是不知道今天的問話設在祖父面前，能不能給他增添幾分勝算？
「三小姐，老太爺和老夫人請您進去。」
出來迎她的是大太太身邊的于媽媽，這倒更是奇了。問話的地方是祖父的書房，喚她過來的是祖母身邊的一等丫鬟繡心，進去通傳的是大老爺身邊小廝仲墨。
眼下于媽媽不伺候在大太太跟前，卻領了平常丫頭和小廝的差事，恐怕她出來不止是傳個話這麼簡單。
果然，容雪霏向她福了福身，準備向屋里走的時候，于媽媽用很輕、只有她們兩個人听得到的聲音說道，「三小姐，老太爺醒了。」
听了這句話容雪霏心里突然變得暖暖的。記憶中她那位伯母，府里的大太太對她說不上親近，但也還不壞。每每晨昏定省，不是問她女工學得怎麼樣了，就是見她身體微恙的時候囑咐幾句。現在她被老太太傳來問話，大太太又專門讓于媽媽出來多說了這麼一句，也算是給她吃了個定心丸。
心里暗暗有了主意，容雪霏便顧不得自己還有些不穩的腳步，掙開了流雲的攙扶。流雲有些驚愕，但還是跟著她身後，慢慢地走進了水鏡軒。
容雪霏的額上纏著白色的細布，臉頰又腫著，看著三小姐那風略吹一吹就能被吹倒的背影，流雲免不了又是心酸。而這些她的小姐渾然不覺，就只是慢步跟隨于媽媽踏進了正房，又繼續朝里間走去。
水鏡軒以前是老太爺的書房，後來又在里間加了陳設，改做了老太爺正常居住的地方。外間的書房比較平常，無外乎是書案和書架，並一套紫檀木的桌凳。
里間有臥榻，上面躺著的便是安國公、府里的老太爺容澤海，貼著老太爺腿邊坐在榻上的便是老太太。四十多年前他們都還年輕的時候估計也算是金童玉女一雙璧人，而今老太太早已青春不再，蒼老的面容上難尋當年的風采；老太爺卻未見大變，不過是更添了成熟和沉穩，不怒自威。
大老爺、大太太和姑太太都垂首恭恭敬敬立在旁邊，昨天還高聲呵斥她的姑母此時卻是安靜恭順，全然沒了昨天的囂張氣焰。容雪霏略松了口氣，不等老太太問話，馬上就在塌前跪了下去。
「雪霏給祖父、祖母請安，給伯伯、伯母請安。雪霏不孝，沒能在祖父跟前親事湯藥，替父母盡孝，請祖父祖母責罰！」
帶容雪霏進來的于媽媽想笑又不敢真笑，都說三小姐平時木訥，今兒一見只怕是謬傳了。她這一副病態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照顧自己都有問題，卻是先把沒能照顧老太爺的話擺在了前面。
容雪霏自個不等她回話便先跪下請了罪，她也只好在老太爺、老太太面前見了禮，悄悄回到了自個兒主子的身邊。
這樣一來，就見姑太太的臉色不大好看，自家太太卻是面有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