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腳剛出去，老太爺就從里間出來，把手里的字帖鄭重交給容雪霏。
「有空多練練字，這個對你應該有用。」
容雪霏忙起身接了過來，又想起仲墨的請求，便試探著問道，「祖父這陣子身體可好？」
老太爺正要回答，偏又轉過頭去咳嗽了兩聲，容雪霏便知道仲墨所言不假，老人家這是身子不適又想強撐著，難怪仲墨會那麼著急。因又說道，「祖父若是覺得不舒服，就找個大夫來看一看，就是拿了帖子去請個太醫過來也是使得的，身子要緊。」
本是尋常的一席話，聯系上之前老太爺自己對容雪霏說的那些，听在他的耳里又多了一點別的涵義。委實，這些年他這個孫女有他照應著還能受那麼多委屈，可想而知，若是他都撒手不管了，容雪霏該是怎樣的光景。
老太爺這麼想著，便點了點頭，又囑咐了容雪霏幾句，讓她回去了。
走出水鏡軒，免不得又要遇上門口候著的仲墨。容雪霏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隱隱地听他又說了兩個字，還沒來得及回應，素月和瓏星就迎了上來，準備扶她回去。
仲墨說的是謝謝。
回到榮翠軒，便有大太太身邊的管事媽媽來請容雪霏，說是她屋里短了兩個三等丫頭一直沒補，可巧今天官牙子領了幾個女孩兒過來，看著都還不錯，已經回了老太太，讓她自己去挑兩個。
听了這話容雪霏只覺得想笑，在她的記憶里，原本的容雪霏基本就沒見過之前那兩個三等丫鬟，連叫什麼、什麼模樣都沒有印象。她自己在這的這兩年多，一直都是短了兩個人，一直都沒補。眼下這不年不節的，又不是府里放人的時候，專門請了官牙領了人讓她來挑，反而讓她不太習慣了。
可既然是例，也免不了要遵循了，想著還要和流雲說幾句話，她就把素月和瓏星留下，單帶著流雲跟著那管事媽媽出去了。
如今是大太太管著府里的中饋，要添人也該是領到大太太那邊過了目，再讓各屋的主子過去自己挑。進了瑞安堂的大門，容雪霏就隱隱覺得氣氛不大對勁。
等她在那媽媽的指引下走進了西邊那間耳房，之前的疑惑便也有了答案。
伯母在，伯父身邊的朱姨娘居然也在，看那架勢，似乎也是在挑人。
她那伯母的臉上，雖是平靜如水，沒有發作，恐怕也在臨界邊緣了。
按說不管什麼樣的人家，本就沒有相處得太好的正室和姨娘，按這府里的規矩，姨娘屋里短了人，也沒有自己來挑人的道理。偏這朱姨娘仗著自己年輕，伯父又寵著她，今天不僅來挑人了，只怕還說了什麼不中听的話。
容雪霏去了趟水鏡軒，倒是把自己原本的性子找回了六七分，心里稍作了打算，便恭恭敬敬地走到大太太身邊，語笑嫣然地道了聲︰「伯母好。」
大太太縱是再不高興，也不會當著佷女的面表現出來，對容雪霏倒是很和氣，「早想著你那邊少了兩個丫鬟，一直也沒找到妥帖的人，今兒正好有官牙子帶了幾個過來，我看著還不錯，才命人請你過來看看。要是有合眼的只管領了回去，要是沒有以後再慢慢找。」
听這話的意思，倒像是專門為了給她補人才叫來的官牙子，和那朱姨娘沒有什麼關系。容雪霏笑著應了，大略地看過去，幾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都還算齊整，那朱姨娘原就比她來得早，此時倒像是有了主意，給身邊自己的丫鬟翠兒使了眼色。
從容雪霏進屋起到現在，她竟是完全不知有人來了，更沒有要請安的意思。容雪霏也不言語，站在大太太身邊靜觀其變。
但見靈玉走到牙婆跟前，指著左邊那兩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身邊問道，「她們兩個是姐妹？叫什麼？」
這牙婆之前沒來過安國公府，對府里是事情也不甚清楚，見靈玉來問，忙答道，「是姐妹，大的叫雲兒，小的叫秋兒。」
靈玉把話回給了朱姨娘，朱姨娘便嘀咕了句，「人倒是挺好，名字太俗了。」
她這話聲音不算大，奈何耳房太小了，屋里的人都听了個清清楚楚。
容雪霏听完她那句話，便徑自走到了那兩個女孩兒身邊，仔細看了看，又和聲地問左邊的那個，「你是雲兒，還是秋兒？」
那女孩兒低著頭，清脆地回道，「回小姐的話，奴婢雲兒。」
這一來一往，算是提醒了朱姨娘。她不情不願地低頭向容雪霏問安，「三小姐好。」
容雪霏點了頭就當是听到了，注意力還是放在雲兒和秋兒兩個身上。那姐妹兩個都比她高，模樣在這些女孩兒中不算最好的，卻比旁人看著要結實一些。
只見容雪霏看了看這個，又瞧了瞧那個，竟是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姨娘覺得名字不好，我倒覺得是和我有緣。」
因回頭和大太太說道，「伯母，就是她們吧。」
大太太的平靜的臉色略微露出了一點笑容，雪霏這孩子小時候穩重，大了反而淘氣了。晌午剛擾得老太太沒法午休，這會子偏又當著朱姨娘的面要了她看上的人。
她自小乖巧，別說老太爺喜歡，大老爺對她也有幾分憐愛。大老爺縱使寵著朱姨娘，斷沒有責難自己佷女的道理。再說了，容雪霏還有老太爺撐腰，不怕她朱姨娘鬧，就怕她鬧得不夠凶，沒鬧到老太爺耳朵里去。
看容雪霏的架勢就是故意去和那朱姨娘搶人的，此等對自己有利無害的事情，大太太自然不會阻攔，還會樂見其成。
那朱姨娘哪里知道這些？她沒在第一時間和容雪霏請安，請安時人家沒正眼瞧她就自覺得受了莫大的委屈。接著又見容雪霏要了那兩個人，面子立刻就掛不住了。
朱姨娘的丫鬟還沒有她的那點分寸，靈玉見朱姨娘不高興，便湊上來說道，「三小姐，這兩個人是我們姨娘先選的……」
容雪霏听了這話，微微地挑眉，卻是看向大太太和于媽媽的方向。按規矩朱姨娘和靈玉逾矩，她是可以訓斥的，可在人家的地盤上，又照顧伯父的面子，少不了要尊重大太太的意思。
于媽媽跟著大太太身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等大太太發話，就厲聲呵斥靈玉道，「放肆，三小姐跟前也有你撒野的份兒嗎？你們姨娘就沒教你在府里要懂規矩守本分？」
那靈玉平時在朱姨娘的屋里輕狂慣了，嘴上雖然不說話，但也沒真的把于媽媽放在眼里。
而于媽媽是大太太的陪房，在內院任是誰也都會給她幾分面子，哪里受得了一個姨娘身邊二等小丫鬟的閑氣？
可是大老爺和大太太這幾日關系有一些僵，不然大太太也不可能放任朱姨娘在這里撒野，還連帶著輕慢了三小姐。左右為難，竟是沒了主意。
于媽媽和朱姨娘、靈玉相峙不下，容雪霏權當都沒看見，只問那牙婆，「這位媽媽，我歲數小，不懂這些規矩。不知我選了她們兩個，應該是我自己給錢，還是你們去和府里的賬房算？那賣身契，應該是放在我這，還是不放在我這？」
那牙婆看容雪霏的樣子，便知是內府里不諳世事的小姐，脾氣好又天真爛漫，這才是大家小姐的品格。雲兒和秋兒又是這些女孩子中價格最高的，原本朱姨娘說名字不好，她還有幾分擔心。眼下容雪霏這麼問，卻是定準了，她心里自然歡喜，忙恭恭敬敬地答道，「三小姐，這些事情哪里使得讓您親自費心，小姐不嫌她們上不了台面，便是她們的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