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習慣，素月說話的時候低下了頭。
她說的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久久得不到回應。安靜之中，素月心里對現在的情況萌生了各種猜測。
之前她回話時注意過容雪霏的表情，應該不會是生氣。況且她們這位主子對她們一向都是有話直說，從不像對外人一般，特意藏著掖著。
想叮囑自己的話太多了，一時不知道從何講起？也不像，她們幾個里除了淺雨是實實在在的直腸子，其他人都是小姐稍稍一點撥就能馬上會意。連淺雨那邊都是流雲私下去和她細說，更不用說是對自己了。
莫非三小姐不小心睡著了？
想到這里，素月再也忍不住，連忙抬起頭來。視線從自己的腳底下一路上移，但見容雪霏還是坐在床上，靠著靠墊。
然後，迎接素月目光的，是容雪霏依舊溫和的臉龐。
府里年歲大一些的媽媽也有見過二太太的，她們私下里都說三小姐比當年的二太太生得還好。最難得的是，三小姐那一雙眼楮，竟像足了舊時老太爺身邊的莊姨娘。既清澈靈慧，又不會顯得張揚，美目流轉之間，那一泓秋水的雙眼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都隱藏在了乖順靜柔的外表之下。
曾幾何時，三小姐還有些含羞帶怯，也有那多嘴的說她顯得小家子氣。
到底是什麼時候，小姐突然變得落落大方起來，那種公府小姐應有的貴氣也漸漸顯露出來的呢？
唯一不變的，便是三小姐那雙眼楮。得三小姐寬厚，她們幾個都讀過一點書，常見的字也大都認得。在素月那並不充裕的詞匯儲備里，有一個詞，她覺得拿來形容三小姐應該是恰如其分。
我見猶憐。
只要三小姐用那雙眼楮一直注視著她們，便是忍不得放不下的事情，也只能作罷了。
現在這雙眼楮依舊明亮通透，眼底閃現著一絲絲不易捕捉的笑意。眼楮的主人用細女敕白皙的左手來拍著床沿，招呼素月在那里坐下。
素月不疑有他，順從地坐在那里，心里還在暗暗地擔心，她坐的地方是不是離小姐太近了，這樣算不算逾越了做奴婢的規矩和本分。
哪知道，她正不知所措的時候，容雪霏突然迎面抱住了她，那瘦弱縴細的身軀里，居然爆出了與其身份和形象完全都不符的放肆的笑聲。
「哈哈哈，素月，你給我細說說，表姐到底有多狼狽？是只有衣服濕了，還是連頭發和臉也濕了？她當時什麼表情，是不是惱羞成怒，是不是差一點要氣炸了？」
容雪霏一句接著一句的問，邊問邊笑，素月還沒回答她，她自己就已經笑得止不住了。那一雙手臂環著素月的腰，笑到極致的時候，兩臂之間的力度也略有增加。
上場紫菀被三小姐黏上，素月還無法理解紫菀那一副為難的表情所為何來。如今自己踫上一樣的事情，回想起紫菀的反應，素月反覺得自己應該和紫菀多學學了。
且不說自己的手臂往哪擺，縱然是朝夕相處日日得見，素月都免不了要懷疑，這個笑得張揚又放肆的女孩，真的是她們的三小姐，而不是別人假扮的嗎？
遇到了突如其來的「驚嚇」，素月的聲音有那麼一點顫抖，又稍稍帶著一點語無倫次。
「三……三小姐，您……還好吧？」
容雪霏聞聲放開素月，自己也坐正了，秀美的臉上稍稍平靜的一小會兒，還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我很好啊，我剛才問你的你怎麼不回答？」
前面的幾個字，容雪霏還稱得上是正常，起碼她的坐姿和表情都是正常的狀態。可惜好景不長，後半句容雪霏就撐不住了，依舊由著性子大笑，然後就是一發不可收拾。
容雪霏的聲音好听，笑聲雖然沒有半分文雅可言，卻也勉強算得上比較好听。在素月勉強容雪霏一點都沒收著，放心又大膽地一直笑，沒多久便是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一手撐在床上，一手捂著肚子，腰也彎了下去，再也笑不出聲音來。
她又緩了一陣子，再三平復了情緒，才坐直起來。
整個過程，素月都全程觀看，而且看傻了眼。她眼前的人定是三小姐無疑，可這變化，未免也太……
素月的窘態容雪霏自然是看見了，她一次性笑夠了，人也正常了許多，只是笑得太久比較沒什麼力氣，說話的聲音也不大。
「素月，你被我嚇到了？」
一說就中。模著自己的良心，素月真的很想點頭，不過隨後她就想起了身份的差異。
做丫鬟的，承認自己被小姐的笑嚇到了，這個不太好吧？
于是素月身子還是僵硬的，脖子勉強帶著小腦袋搖了搖頭。
「沒……三小姐，您想多了。」
素月平時說謊話的機會不多，在容雪霏面前說假話更是史無前例。她首次的試驗便是失敗到了家。只要不是瞎子，看得到素月那極不自然的狀態，就肯定能看出她的口是心非。
不過這不打緊，起碼容雪霏自己不在意。
「素月，你是你們幾個里最膽大的一個。說老實話，不要蒙我。要是流雲在這，看到我剛才那個樣子，她會怎麼樣？」
自容雪霏兩年前踫了頭，流雲的疑心病就越來越重，就是容雪霏稍稍皺一下眉頭，流雲也會馬上問她是不是頭疼，要不要請大夫，要不要拿藥過來之類的。要是流雲剛才在這的話……
「不要蒙我」四個字效果卓著，素月扁了扁嘴，極不情願地回答道︰「她可能會覺得小姐瘋了，然後馬上去和老太爺、老太太稟告，給小姐請大夫。」
「恩，」容雪霏點頭，「那淺雨呢？」
淺雨和小孩子差不多，膽子大的時候天不怕地不怕，膽小的時候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把她嚇個半死。此人時而聰穎過人，時而木頭腦袋，實在沒個準時候。
素月實在是想不出淺雨會作何反應，因而默不作聲。好在容雪霏也明白她沉默的原因，便跳過淺雨，繼續問道，「瓏星？」
瓏星那一板一眼的樣子，剛開了玩笑轉身就會和人家道歉，遇事時也頗有幾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味道。素月按照這個想下去，試探地問道，「她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素月的老實贏得了容雪霏滿意的表情。瞧她屋里這幾個人，一個管家婆一般的流雲，一個月兌線不可預知的淺雨，再加上一個三無少女瓏星，拋開紫蘇紫菀來的時候短，脾氣秉性並不十分明了，還真就只有素月此時最適合坐在這。
被她的笑聲嚇得不行，還能如此思路清晰地正確判斷並回答問題，這算不算是這個未知的時空給自己的額外恩賜呢？
八卦女哪個時代都不缺，但是八卦能八卦到一絲不亂、穩重正經的，她素月還真的有幾分天賦，竟不像是個古代人，而是更接近于現代人的感覺了。
容雪霏也不說素月答得好不好，而是把自己調整到最正常的狀態，直接岔開了話題。
「素月，你是家生子吧？府里各處的事情，你都能打探得到嗎？」。
「內府除了水鏡軒，應該都可以。」
見眼前的三小姐又是平日里常見的模樣，素月悄悄松了一口氣。剛才經過了大風大浪，她也有些迷糊，並沒有認真琢磨，為何之前獨善其身的三小姐現在也關心起別處的事情來。
「那好，你且留意一下曉月堂那邊的動向，比如表姐被潑了一身水，祖母和姑母都是什麼反應，表姐有沒有著涼，病得重不重。還有，我要知道靈玉和彩兒要被怎麼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