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華嫣屬于認死理的人,她覺得容雪霏和謝玉梅一樣,便會時時處處和容雪霏過不去,等她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時,就認為應該誠心誠意的賠禮道歉。
「容三小姐若是不受華嫣這一拜,便是不肯原諒……」
容雪霏向來是吃軟不吃硬,要是衛華嫣和她拍桌子瞪眼她還會有點確切的方向,狠下心來和對方頑抗到底,人家忽而軟下來,她反倒不適應了。
尤其她在古代這個身體是真的不怎麼樣,起初她去扶著衛華嫣還不算太吃力,可比起持久性來,弱不禁風的容雪霏顯然不會是衛華嫣的對手。
就這樣,一個執意要行禮,一個死活擋著不讓對方行下去,兩個人不知不覺又較上了勁。
「衛小姐,你……」經過短暫的接觸,容雪霏開始稍稍了解衛華嫣的性子,眼看著自己快撐不住了,索性忽然放開手,「華嫣姐姐,您饒了我吧,我這才剛剛好一些,實在是……」
兩人的一番對峙,她差不多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一松手,身體失去了唯一需要檢查的支撐點,接著就是腳下虛浮接著身子一晃。
身體和言語的配合恰到好處,這一次容雪霏倒是沒有夸張,衛華嫣也很快就看出了不對勁,連忙上前扶了她一下,好歹算是沒有摔倒。
也不知是不是暈習慣了,這般小狀況容雪霏自己並沒有放在心上,人家伸手幫了她,她便慣性地說了聲謝謝,直把衛華嫣再一次愣在了當下。
要說瘦弱只是外表,剛才那一晃一扶之間,容雪霏身體不好的事情她就信了十成十了。人都說久病成良醫,想必一個長期體弱的人應該知道自己的底限在哪里,明知道可能會出現狀況,還扛著一直扶著自己,足見容雪霏沒有半點虛招。
再回想起今日的種種,想到她請罪之前心里還有些許的疑惑,衛華嫣驕傲背後的那點自責不由得瞬間放大,並一起涌上心頭。
驚愕,反思,接著是黯然。
她不分青紅皂白地來找容雪霏的麻煩,這才更符合壞人的形象吧?
與此同時,容雪霏剛剛穩住身形,稍稍緩了一下,抬頭便看見衛華嫣失落的樣子,也嚇了一跳。為了喚衛華嫣回身,她便伸出一只手,在衛華嫣眼前互急互緩地搖了又搖。
「華嫣……姐姐,你……還好吧?」
「對不起……」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地開口,衛華嫣就相當于是直接閃過了容雪霏的詢問,此舉弄得容雪霏好不尷尬。
好在衛華嫣還怕容雪霏听不懂,再度開口補上了她的解釋。
「之前我覺得謝玉梅很討厭,本想著今天若是能踫上她……」
話說了一半就沒有繼續下去,大概她自己也覺得,就算是性格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好歹也是表姐妹。就像她們家一眾親姐妹之間,在家里再不對付,到了外面也要相互幫襯。
不經意的一句話,她邊又失禮了。
哪知道容雪霏听了那半句話,收下了她听得懂的那部分,仔細思考了一番,隨即便應道,「那我們就算是有緣了,我也不喜歡她。」
原本衛華嫣在雙重的深刻自責下就快要哭出來了,听到容雪霏這般回應,她馬上就抬起頭來;再看容雪霏一本正經的樣子,和略顯嚴肅的表情,方才她听到的那句話就越發的好笑。
「哈哈,容雪霏,你這個笑話說得好,以後我也可以拿去逗別人了!」
衛華嫣笑出了真性情,容雪霏反嘟起了嘴。
「誰跟你說玩笑了,我是不喜歡她。我看我們兩個八字肯定是犯克,不然為什麼每次她一來,我就是一場大病?」
看她這麼認真地解釋,衛華嫣笑得更厲害了,笑著笑著,屬于女孩子敏感的思維就開始在行動,從容雪霏看似逗她的「玩笑話」里,她終于體會到了一點心酸的意味。
什麼叫謝玉梅一來容雪霏就會大病一場?容雪霏什麼性子她大概有了幾分了解,這是個寧可息事寧人,不會主動惹事的人,自己這麼幾次三番地針對她,最後還要被她解圍和安慰,更別說是她一直對容雪琳的保護了。
謝玉梅是什麼樣的人就更不用說,不光是她,這東湖小築里間今天招待的人里,倒有一大半都領教過她的做派。這樣的一對表姐妹踫到一起,任誰都應該猜得出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這時候再笑就太不厚道了吧?
衛華嫣漸漸斂了笑容,靜靜凝視容雪霏淡若止水的容顏,惻隱之心油然而生。
「她欺負你?」
她的注意力得以分散,容雪霏也終于能半引導半強迫地把她按坐在椅子上面,自己也回原本的座位上坐了。
這個問題還是不答比較好吧?總歸是家丑不可外揚。
衛華嫣把她的沉默當成了默認,相類的生活經歷,她對這種「欲言又止」神色再熟悉不過了。
「那她也太過分了,就算她是她們府里的大小姐,也沒理由來你們府里欺負人吧?你家里的長輩也不管她的嗎?」。
她的激動換來的是容雪霏幾不可辨的一挑眉。
她是不是錯估這位衛小姐的脾氣了,之前她都以為這是個絕對驕傲和自信的大小姐,現在看來,她還有點俠女的意味,屬于氣質型的「容雪琳」?
若是剛剛重生,她會聲情並茂地把自己經歷過的和記憶里可尋的事情一一道來,反正她這身子如此不堪使用,里面有謝玉梅很大的責任;若是再早哪怕一個月的光景,她應該是小媳婦一般閉口不談,再把內家的演技都祭出來,演出一個比林妹妹還虛弱,比香菱還可憐的形象出來,把所以的想象都留給她的觀眾。
而現在,她只是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水,「說與不說,有區別嗎?」。
沒有。
這是衛華嫣第一時間給自己的答案。別說是京里,就是放眼整個大齊,她們這般人家,哪一個小姐不是這般過來的?在家時姐姐妹妹們一處玩笑,明面上是和和氣氣,私底下早不知道算計了多少。不光是她們的父母,就是祖父母,外祖父母,誰不是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默認了這樣的事情?
倒不是說沒有那陣子一團和氣的人家,不過听說那般人家養出來的小姐,出了閣便是惡夢的開始,許是因為這個,這姐妹之間的暗斗竟成了約定俗成的例。
躲不過,逃不掉,只能默默地接受。
衛華嫣忽而懂了容雪霏臉色的淡然,自己也拿起茶杯喝水。心里一句話輾轉反側,終于還是月兌口而出。
「容三小姐,你的閨名是什麼?」
衛華嫣的名字,今天席間已經有人順口說出來過,可容雪霏的名字大太太先前並沒有說,唯一和她相熟的容雪琳也不會叫出來。
容雪霏偏頭去尋衛華嫣的目光,這一次沒有算計,沒有陷阱,坦坦誠誠,從早上見面到現在,她才覺得這個女孩兒原來也是這般的可愛。
「容雪霏。」磨合了兩年多的名字被她說了出來,心里還有一個聲音在輕輕提醒她。
我是許諾,但是在這里,我只能是容雪霏。
還好,她這般的心緒別人捕捉不到,而衛華嫣就在反復研究這個名字,「容雪霏,雨雪霏霏——今天早上的雪好美。」
「恩。」
「那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不打不相識’?」
「華嫣姐姐,我記得我們沒喝酒啊,你怎麼就醉了?我們有‘打’過嗎?」。
「雪霏妹妹,那你有沒有听過一句,‘酒不醉人人自醉’?」
四目相視,兩杯茶都清可見底,一如她們的眼眸,此時不摻雜其他附屬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