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風緊緊攥著胸口的衣服，但還是止不住那陣陣的抽痛，自從剛才吐出一口黑血之後，胸腔的位置便疼了起來。
手顫抖的打開醫藥箱子，取出止疼片，就著白開水下肚，疼痛這才緩解了幾分。小風從衣櫃里拿出一套白色的西服，接著又把窗台上一直將養著的百合齊跟掐斷，別在了胸口的口袋里。
收拾妥當，剛準備出門，仿佛又想到了什麼，回身到臥室，取出了一件東西，揣在了懷里。
金耀陵園，傳說埋葬著一位幾百年前的以為英雄，所以人們都願意將去世的親人安排在這里，享受著英雄帶來的福瑞，可是，地方總是有限的，雖然這麼多年來不斷的擴張著，但還是一墓難求，現在除非有權有勢之人，其他人連進入墓地都要看著守衛的臉色。
小風沒有想太多，習慣性的淡然，當他來到陵園門前的時候，守衛見到他一身素衣，二話沒說就放他走了進去。
成片的樹林，密密麻麻的生長著，綠油油的襯得暗色的天空泛著詭異的黑氣。除了那些刻意被人栽上去的花草樹木之外，最多的，要數那白森森的墓碑了，每一個墓碑上的笑臉都凝結在了那一刻，生生死死，到頭來還是匯聚成冰冷的碑壁，黑白的照片，血紅的篆刻名字，變成一捧泥土永久的沉睡在地下。
很快，一黑一藍兩道身影便朝小風這邊走來，走近一看，才發現黑色的是林哲，他渾身似乎都像是包裹在黑色的錦帛里。而那道藍色的人影卻著實讓他吃了一驚。竟然是小綠，很詫異他為什麼也會來，于是便問︰「小綠，你怎麼過來了？」
樂綠揚起那張天真的臉，說︰「我在酒吧工作的可認真了！老板都表揚我呢！你都不來看看我？」
雖然是所問非所答，小風還是無奈的抓了抓頭發，說︰「不好意思，最近比較忙，沒時間過去，過幾天，我忙完了就去看你好吧？」
「嗯！」樂綠興奮的小臉通紅，接著說︰「我听說，那個姐姐她……去世了，所以就讓林哲帶著我過來，我也想送送她，畢竟也有過一面之緣。」
也對，人出生的時候，眾生歡迎，那麼走的時候，也應盡量多一點人，湊個數送送也好。想著小風便朝樂綠點了點頭，給林哲使了一個眼色，「我們過去吧！」
幾人朝葬禮所在地走去，地方並不難找，在三棵粗壯的盤桓古樹的包圍下，身穿淡色衣服的人們也陸陸續續的到了，面前直白的放著一口大理石棺材，棺材的左下方有一個已經鑿好的三四米深的墓洞。
圍繞著棺材，一排排的白色木椅顯得肅穆且寂靜，人們無聲無息的找到一個合適自己的位置坐了下去，位置總是沒有人數多的，小風三人自覺的站到了一邊，不多時，小風便瞥到秦寧一臉悲痛的走到了眾人的前方。
「小女年方二八，正值芳齡，無奈病魔纏身，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看著小女生受折磨，收走了她。我們不應該悲傷，我們應該為小女感到高興，秦某何德何能，讓眾位百忙之中來參加小女的葬禮，為小女黃泉路上增添一絲人氣，秦某在此謝過了。」說著秦寧深深的鞠了一躬。「為了不耽擱大家，葬禮現在開始，各位送過小女一程，秦某就讓她入土為安了……」
言下之意小風理解，不過還是站著沒動。底下的眾人開始按照座位有序的陸續朝前走去，有的人眼楮里噙著淚水，有的人面容嚴肅，有人不悲不喜……
一束花，一捧土，漸漸的將秦木槿的棺木圍了一圈，頓時花香四溢，彌漫在空氣中，吸入小風的身體里，沁入心脾，感觸頗深。
很快，所有人都已經正襟危坐在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顯然人們已經走完了儀式。秦寧沒有接著說話的意思，而是看著小風三人這邊。朝三人招著手，心中也算是對女兒的一種慰藉，女兒臨去再三叮囑要讓那兩人參加她的葬禮，那麼……
「來吧，木槿還等著你們呢。」他也算盡了心了。
小風步履沉重的走了過去，棺槨里那個睡美人身上赫然穿著大紅色的旗袍，雙手安逸的交叉放在胸前，臉上並不是殯儀館里給死人的那種怪異的裝扮。打著眼影，刷了睫毛，淡淡的粉色腮紅，火紅的潤唇，烏黑的長發雖然失去了原有的光澤，但是卻還是柔順的躺在身側。同樣深紅色的喜帕從頭後一直蓋到了額前，擋住了半個額頭。
原來，她最終還是選擇這樣走……這個女子的一生，就這樣，結束了？小風看著那喜帕上龍飛鳳舞的刺繡，知道那就是鳳穿牡丹。沒有權利選擇開始，卻有權利選擇結束，用自己喜歡的方式。
「這樣啊，你告訴我，命運是不可逆轉的。這次你用生命叩響了我緊閉的心房，可是，對不起，我還是要搏一搏，我……不服……」小風通紅著雙眼，抬起頭，看著陰鷙的天空，眼珠一動不動的直瞪著，咽回了那欲滴的淚水。低下頭，微微笑了笑，說︰「看吧，我沒有流眼淚，怎麼說，我們算是有些緣分，你就幫我一個忙好麼？」
然後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了一個金光閃閃的物件，輕輕打開掛墜，放在了秦木槿輕輕攤開的手邊。「吶，就是這個，我小時候父母雙亡，我甚至都記不清他們的樣子，只靠著這個掛墜里面的相片才能維持著那份脆弱的支離破碎的記憶，你拿走了我母親的鳳穿牡丹，幫我個忙也不過分吧！這樣看著，這鳳穿牡丹帶在你身上，才是最好看的。廢話不多說了，你幫我把它帶給我的母親，就說我很想她，也想我的父親，從小看著別人父母雙全，從小學校開家長會，這都是我最痛苦的時刻。我多麼想有個完整的家庭，享受著天倫之樂。可惜，就像是你說的，我的父母屈服了命運，命運帶走了他們。」
「我得帶著你們的希望活下去，所以，恕我不能接受既定的命運，我會……將之視為我今生最大的仇敵。請你一定告訴他們，讓他們在下面好好的。我，很幸福。」小風輕盈的原地打了一個轉，而後伸手將那半遮額頭的喜帕輕輕拉了下來，蓋住了她整個面部。逝者已矣，見不得太多強光的……
小綠和林哲皆把胸前插著的花放在了棺木前，林哲沒有多說，只是單手在胸前肩上比了一個十字架的樣子。
小綠則簡短的說了兩句，也退下了。
秦寧見眾人都已經結束，朝著幾個義工揮了揮手。
棺木被吊起，緩緩的降入那鑿好的洞里，在場有人忍了多時的眼淚也在此刻終于掉了下來，聞聲過去，低低的抽泣聲一片，低壓壓的，像是一群蚊蚋。小風覺得，怕是秦木槿在世，也不願意听到一群人為她哭喪吧？
有些受不了的小風簡單的示意林哲二人之後，轉身便要離開。這時，秦寧卻阻止了幾人，上前說道︰「幾位慢走！小女……這里有一封信要交給江小風。」說罷秦寧掏出一個粉色的信封，遞給了小風，而後也是頭也不回的走了回去，畢竟他還要主持大局，眾人走後，還要填上土，讓木槿真正入土為安，替女兒完成心願，他也沒精神去管別的事了。
小風驚訝的拆開了信封，一行行娟秀的字體就出現在他的眼里，林哲和樂綠都沒有打擾小風，等著他看完。
「死亡是黑暗的，可是我卻一直在更黑暗的環境里生活著。我很幸運，嘴里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早早的，我便被確診了，一種罕見的絕癥，隨時都會死的絕癥，原本，我還規劃著自己的藍圖大志，可惜，現在全都化為了泡影。我再無力去追逐那些美好的東西，那些東西對于我來說，都是奢侈，都是奢望。我逐漸變得不喜言語，我知道同學背後都說我什麼。
我無法反駁，就在我覺得這個世上的東西都是金錢能買來的時候，我遇見了你。
那天陽光旋轉而迷眼，你躺在學校的草坪里，微眯著眼，一只手枕在頭下，另一只手像是試圖抓住那絲絲縷縷的陽光，慢慢的一張一合，雖然沒有抓住，可是陽光卻在你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色，勾勒著你完美的輪廓，毛茸茸的灰塵顆粒懸浮在你的周身，那麼迷離，那麼神秘。
從那一刻起，我就覺得，這是多少金錢都買不來的。我也申請調到了你們班，不管是上課還是下課，我都會那麼那麼小心的注意著你，看著你快樂的樣子，我也會忍不住微笑。我記得，我曾經給你說過，命運是不可抗拒的，是神聖的。你說，你不信。當時你自信的樣子深深的印在了我的心間。
你送我的筆，我細心珍藏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你送我的喜帕，我會帶著她出現在你的面前，你若是見到我，我一定會問你︰「我漂亮麼？」
如今，說的再多也沒用了，我能感到那紅色的鳳凰蠢蠢欲動的燥熱，那鮮紅的牡丹散發著誘惑的香氣，像是來接我的。我多麼想，帶著喜帕，穿著嫁衣，伴你身側。可是，算了吧，下輩子，下輩子我一定早早來，找到你，抓住你……」
信紙的底部寫著「秦木槿，絕筆。」
林哲看著小風怪異的神色，不由詢問︰「怎麼了，信上都寫什麼了？」
江小風蒼白了臉色，若無其事的將東西都放在了口袋里，對著林哲說︰「沒什麼，一些問候而已。」說完，臉上還帶著微笑，人已經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