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受著那陣難聞的氣味，在第二天再次踏進同一個地方。
他的處境從來沒變過，他身上還流著人類的血，人類和精靈的混血兒，哪怕過去有著再怎麼高貴的血統，在所有的精靈看來，只要是與人類的混血，都是最低賤的。
這十年來，他一直是單獨一個人，盡管一直忍受著孤單的日子，仍然會出現一種叫落寞的感覺。
「……」他是少言沉默的，一個人的時候，他愛上各處的風景。
把自己負責的這塊地方來回巡邏了幾遍，這樣簡單的工作並沒有什麼難度，對別的精靈來說這或許是很枯燥的工作，畢竟都是規定了一個精靈單獨進行一樣工作，很多事都在成年儀式上被分派好，這以後的日子就是這樣過，去習慣它是非常重要的。
正午，他回到樹下坐著，口中嚼著新鮮的果實，這附近不會有什麼精靈出于好奇前來，那他就靜靜的繼續度過獨自一人的時間。
如果時間就從這一刻靜止，他想，那他會不會因此失去思考的能力，變成沉睡時什麼知覺都沒有呢？
假如會這樣，那是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當然，這些無聊的猜想，他沒有證實過，因為證實過這種事的家伙究竟會不會存在很難說準。
他微微搖頭，起身繼續在這附近進行巡邏。
這種哲理性的事物太過深奧，就算把腦袋想破也不一定能得出答案。
有時候會這樣煩惱，難道就是因為自己是混血精靈，注定一輩子這樣無趣的度過一生？不過，他很快釋然，這條村子的精靈都是這樣的生活，待在同一個地方，一輩子在這里度過各種各樣的日子。
突然，他臉上流露出一絲驚訝，停住腳步看著面前一幢很平坦的建築。
「……」
心里遲疑了一下，他還是走了進去，只有真正背叛精靈族的人才會被關在這里關上一輩子，否則就是受到十分艱苦的體力活的這種處罰。
而且，昨日從他口中听說過那個名字，他才想起來一百年前，有一名逃離了精靈族兩次的背叛者再次被捉獲回來，其中的詳細情節沒有對所有精靈解釋，很多精靈卻記住一個名字，凡爾特尼斯。
「我猜到你今天一定會來。」他才踏進牢房一步，就听見那里傳來一個聲音。
「……我欠你一個名字，昨天我心情不好。」他緩緩說出昨天離開太快的理由，雖然是那樣說著，但他到底有哪一天的心情才真正感到快樂？只要在這里，受盡歧視和各種眼光，就沒有真正的愉快。
他不懂自己的存在究竟有沒有意義，不過這不是他現在所思索的事情。
「那你的名字是？」他的頭發沒有梳理過，還是那樣的凌亂。
「我叫格蘭。」習慣了沉默的精靈，完全不知道愉快聊天的技巧，他簡單的說出答案之後再次陷入沉默。
凡爾特尼斯低下了頭，他思索著這個名字，這片精靈之森里所有精靈的名字他都記得，如果不是當初發生那種事，他一定會有機會當上月之精靈的長老。
半響，他抬起頭，有一半的頭發擋在他臉上，只露出半只淺色的眼眸，他伸手將那些頭發弄到後面去，咧開一個笑容饒有興趣的說，「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混血精靈，你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你一下的，那時我才兩百歲。」
「你認識我……？」
「我們算是同病相憐，你知道混血精靈和真正的精靈有什麼分別嗎？」。
「……我是異類，一般的混血精靈，看起來不過是比較漂亮的人類，我身上有精靈的特征。」他有些疑惑，想了想才回答了這個問題，混血精靈和真正的精靈的區別，他了解的不多。
「混血精靈的力量很強大，告訴你一件事，我也是一名混血精靈。」
「……」他露出吃驚的眼神盯著凡爾特尼斯，他從來不知道還有這種事。
「所以我才說我們是同病相憐。」他轉過頭看著自己的皮膚，跟一般的精靈無異，都是那麼的雪白，他們是發色眸色甚至膚色都極其淡的月之精靈啊
「我第一次就是因為受不了這種被歧視的日子，我從森林里逃出來」他停了下來，看了他一會，像是在想著什麼，忽然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我搞不明白，這條村子你還能繼續呆下去？一個人永遠都是一個人你真的想在這條村子里孤獨到老麼？」
「我……」他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對方說中了他的心思，這是他一直以來不敢認真考慮的問題。
轉過身，他飛快跑了出去。
之後的幾天晚上，他一直思考這個問題，如凡爾特尼斯說的那樣，這種生活自己真的想要嗎？答案是否，他不會喜歡這種日子，之前一直在習慣，長久下去的話，自己會不會崩潰呢？
不可置疑的是，他的想法動搖了。
靠在牆上，他有一絲無助，如果女神真的存在，那就像那次一樣，借著月光讓他從迷失的森林里走出來吧。
他雙手合攏在一起，開始祈禱。
五天後，他和平常一樣，去那個地方都會帶上一些果實。
「這是我第三次過來了，凡爾特尼斯。」他看見那個男子依然髒亂不堪，坐在牢房里，有時候眼神無比的空洞。
他緩緩轉過頭來，看見來人，便露出一絲笑意。
「如果你從此不踏進這里，我便認為你是個徹底的懦夫。」
「是吧？」他吐出這兩個字，看著凡爾特尼斯的臉，繼續說道，「我給你帶來一些果實，你到底被關了多久?如果沒有人給你送食物？這麼久不會被餓死嗎？」。
「謝謝你的水果。」看著他將食物送進來，凡爾特尼斯說出一句真心的感謝，「我有自己的辦法保證不會被餓死，可是我已經有多好年沒嘗過它的味道。」說著，他也不顧那只手是多麼的髒，拿過來後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大口，這種水果的甜味讓他感到懷念。
格蘭靜靜的站在一邊看著他吃完那幾個果實，這才露出一個笑容，「凡爾特尼斯，你不會生病嗎？」。
「什麼意思？」
「你很髒，到底被關了多久，又有多久沒洗過澡？這里只有我才能忍受這種臭味進來，其他精靈早就不管你的死活。」
凡爾特尼斯將最後一個水果放下，自己怎會听不出他話里的意思，他沒有在意，即使真的生氣，可在這里發怒也不過是浪費體力和精神的行為。在那些日子里，也習慣了那種眼神。
「你是在看不起我吧？」
他沒有承認更沒有否認，只是在安靜的看著，那張臉不知道想著什麼東西。
「無所謂，我既然背叛了精靈族，我自然會預料到有這樣的下場。」
「……你憎恨我們嗎？」。過了許久，他緩緩的問道。
「我不恨你，我恨那些不是混血的精靈」凡爾特尼斯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突然抬起臉大聲吼叫一句，格蘭望著他，他身上似乎被氣的發抖。
「我和你一樣，都討厭他們，但是說到恨……」
「不……我決不原諒……」他咬著牙，眼里露出狂冷的殺意，格蘭暗暗心驚，連移動一步也變的很是艱難，自己竟然感到害怕。
「為……為什麼……？」好不容易吐出這幾個字，格蘭覺得自己用盡了所有氣力，他們兩個之間的力量相差太大，在氣勢上這麼輕易的被壓倒。
那一陣子的瘋狂，在陷入回憶之中難以自撥，凡爾特尼斯突然听見格蘭的話，他身上的氣勢頓時減滅了一些，不過眼神里的殺意依舊存在。
他緊緊抓著鐵柵，雙手慢慢的滑落下來，不一會兒，他身上所有的殺意全部的消失，像失去支撐之物一樣變的無力。
他的聲音充滿悲涼之意，「事到如今，我也是解恨了，現在，我只恨自己，為什麼那時無法救她」
格蘭有點模不著頭腦，前一刻凶神惡煞，那麼快就平靜下來。
過了不知多久，他看見凡爾特尼斯抬起臉，那對眼楮紅紅的，雖然看不見淚痕，但他有種感覺，那是……哭過了？
凡爾特尼斯低沉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他講的很慢，仿佛是在壓抑著某種感情。
「我第一次逃離森林，起初是終于忍受不了，我來到外面，一直走一直走……」
「終于，我餓昏過去，等我再次醒來，是一個人類救了我。」
「那是個很清雅的少女，她沒有像精靈族里那樣的說法，把我賣出去做奴隸，她的家人從沒見過我這樣的人，接著就是很高興的接納了我。」
「之後我才知道，她一家所在的那條村子是這個國家里可以說是最貧困最封閉的，從來沒有听說過精靈的存在。」
「接著，我在那里住了好長一段時間，我喜歡上那個心靈純淨的人類，可是……我終究保護不了她……」他說到這，臉上從沒有過的黯然，松開抓著鐵柵的手，無力的垂在一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我明白了……」格蘭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接下凡爾特尼斯的話，「你為了你喜歡的人被捉回來後再次嘗試逃走……」
「……她是我的信仰，在精靈里面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他點點頭，說出了理由，看著格蘭，凡爾特尼斯便補充了一句，「你跟我很相似，終有一天，你也會遇到你的信仰。」
那種信仰並不是什麼銀發女神，只是發自內心的，真正喜歡上的一個人，深深喜歡她的一切，就算因她失去生命也心甘情願。
但這一刻，格蘭如同看著仇人一樣，用冰冷的目光盯著凡爾特尼斯。
「十年前，你計劃著再次逃離，其中有一個年老的精靈，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是從小照顧著我的長老，他協助著獵殺者，結果對外說是意外身亡，我卻知道，他很慘的死去此外，你還殺死了好多名精靈，無論如休，我不會原諒你的」
「老精靈……？」凡爾特尼斯望著他，忽然低笑起來，「是啊，我殺死了他們又怎樣，阻擋在面前的我都要鏟除，如果不是他們的話，她就不會死去」
格蘭冷冷的盯著他，過了半天終于說出一句，「應該發作了吧，我給你吃的果實是很新鮮，那是因為我用了毒水整整泡了五天五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