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仲麟在救人時傷得很重。他穿著病號服,繃帶從脖子一直纏到了身上,左手吊著石膏繃帶,額上固定著一塊紗布,就這樣跪在方亦彤的病房門口。他的眼神沒有焦距,心里想著什麼,沒人猜得到。
宋旭癱坐在病房門口的長椅上,垂著肩仰著頭。半響後,他從兜里掏出一包香煙,叼了一根在嘴上,卻沒有點燃。
方母聞訊趕來,當得知女兒流產,目前生死未卜時,一下子癱倒在地。她認得宋旭,問明女兒是因何受難後,方母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悲戚,撲上去對韓仲麟一陣捶打︰「我女兒那麼愛你,你卻狠心提出分手,害她為你傷心流淚還不夠,現在又把她害成這個樣子,你個陳世美、掃帚星我女兒怎麼那麼倒霉,會認識你這樣的人……」
老人一邊打罵一邊哭,韓仲麟自知萬死難辭其咎,方母的責打還能讓他好受些,一直默默地承受。宋旭不是怕韓仲麟被打死,而是擔心方母悲傷過度再生意外,趕緊上前勸她。
病房內——
在一番掙扎後,方亦彤費力地睜開眼皮,思緒飄回大腦,她慢慢地回想起昏迷前的情形,眼眸驚懼地睜大——
老天!千萬不能讓她失去孩子,不然……一把掀開被褥——月復部是平的用手模,平的使勁到處模,仍是平的
「孩子……我的孩子……沒了……」方亦彤抓著衣角的手越攢越緊,最後將手心掐出血來。
「啊——」
尖叫聲讓守在門口的沈慕冉、韓仲麟和宋旭沖入病房,就見方亦彤在床頭蜷成一團,瑟瑟發抖。
「小彤」沈慕冉一邊喊她,一邊朝她走去。
「別過來」
方亦彤居然厲聲喝止,搞得他一下子懵了。
「小彤,你怎麼了?」
當沈慕冉再次試圖走近時,方亦彤顫抖得更厲害,眼中充滿驚恐。
「我不叫小彤,你別過來,我不認識你」
見到這樣的情形,韓仲麟也走上前來,試圖緩解她的緊張。
「彤彤,我是阿麟。」
「啊——啊——」方亦彤的反應是高聲尖叫,變得更害怕。
宋旭趕緊沖到病床前攔住兩個激動的男人︰「她不對勁,你們先別靠近」
方亦彤看到宋旭,就像見到救星樣的撲進他懷里︰「旭,讓他們走開,我害怕」
感覺到懷中人兒在瑟瑟發抖,宋旭馬上拉下臉來攆人︰兩位,你們先出去一下,我看看情況再說。」
沈、韓二人倒是不怕宋旭,但方亦彤的狀況卻逼得他們做出理智的決斷,兩步一回頭地離開病房。
方亦彤怕他,還說不知道他是誰,卻能喊出宋旭的名字?這詭異的情形讓沈慕冉預感到問題大條了。主治醫生趕來,檢查過後證實了他的猜測。
辦公室內,沈慕冉與韓仲麟圍住醫生。
「基本可以判定,是因為孩子沒了,孕婦一時間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才出現失憶的情況,這屬于一種保護自己的本能反應。」
「可她為何認得病房里的那個男人卻不認得我?」最讓沈慕冉難以釋懷的就是這點,難不成在方亦彤心中,宋旭的地位比他的還高?
「可能正因為你是孩子的父親吧孩子沒了,她感到最愧對的人就是你,不知道該如何向你解釋這件事,所以選擇將你忘記。以前也出現過類似的病例。」
「我不怪她我只要她活著就好」
「但她並不知道你的想法。」
韓仲麟听著醫生的解釋,他心中也有疑惑︰「我不是孩子的父親,但她也忘記了我,這是怎麼回事?」
「這位先生,請問您和方小姐流產這件事有什麼聯系?」
「我……」這個問題直刺韓仲麟的死穴,他忍受不了醫生探究的目光,別開眼,用顫抖的聲音回答︰「我是……我是……害她失去孩子的人。」
這個事實就像在凌遲韓仲麟,血肉一點點地從他身上挖下來,身心痛到無以復加。
其實從他跪在病房門口的舉動,醫生已經猜到八、九分,只是做出判斷前需要證實。
「那她忘記你就不足為奇,選擇忘記令自己……呃……感到不愉快的……呃……事物是人的防衛本能。」
醫生已盡量選擇不傷人的字眼,但也足以讓韓仲麟跌入地獄的最底層——他已經成為讓方亦彤感到不愉快的事物。
「那我接下來該做什麼?」
沈慕冉和韓仲麟二人異口同聲地大聲問到,逼問的語氣、急迫的表情嚇到主治醫生。
「以前……類似的情況……她們……恢復過記憶嗎?」。醫生的遲疑讓韓仲麟問話的聲音支離破碎,生命中總有些事情是不能承受之重。
雖然男人的眼神中帶著絕望的祈求,但醫生這職業畢竟不同︰「我只能客觀地說︰一半一半。最好的情況是這只是臨時的應激性反應,過幾天病人的心緒平和些後就自動恢復。」
雖然不是最想听到的結果,但至少給韓仲麟留下些希望。
沈慕冉听到醫生的說法後也很焦急︰「如果她是怕我責怪她,那我該怎麼做?」
「你先不要太心急,可以讓病人信任的人牽線搭橋,譬如她母親,或是她仍認得的宋先生,慢慢地讓她重新向你敞開心房。」
沈慕冉離開醫生辦公室後,想再去看看方亦彤,宋旭卻把守在病房門口。
「讓我進去。」
「她剛躺下。」
「我只是看看她。」
「如果你真的為她著想,就不要在這個時候再刺激她。」
其它任何理由都不能阻止沈慕冉,唯有這一條——為了方亦彤好。透過房門狹窄的窗玻璃,他只能遠遠地看方亦彤一眼,她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臉色和雪白的床單沒有分別,仿佛就只剩一縷魂魄在那里飄蕩。確實,他舍不得將她吵醒。
超過幾十個小時未合眼,也不能守候在心愛的人身邊,但沈慕冉仍不願離去。他來到醫院的花園里,坐在一條石椅上,方亦彤忘記他了,他得想想接下來的事情。
醫院里的患者很多,有不少病患在家人的陪同下到花園里散步、曬太陽。一位頭發斑白的老頭子推著輛輪椅,上面載著同樣滿頭銀絲的老太婆,他倆緩慢地移動著,最後,老頭子將輪椅推到沈慕冉坐的石椅旁,坐在了另一端。
「老太婆,今天的天氣很好喲,你有沒有感覺到了?」
「你听那樹上還有鳥在叫呢」
「你最喜歡的菊花快要開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
「老太婆,和你說件事,你可別罵我喲……」
沈慕冉有些奇怪,從頭到尾都是老頭子在自言自語,而老太婆卻一句腔都沒搭過。再仔細一看,發現老太婆雙目呆滯,嘴角邊還掛著口水,她是……得了這樣病,恐怕老頭子今生都等不到她的回應。
可老頭子的情緒並未受到絲毫影響,他興高采烈地說著各種趣事,甚至還扮鬼臉逗老太婆開心。老太婆的口水流下來了,老頭子輕輕地幫她擦拭;老太婆的頭發被風吹亂了,老頭子仔細地幫她攏好;老太婆的手有點涼了,老頭子又幫她捂熱……
老頭子又推著老太婆離開了,看著老夫妻鶼鰈情深的背影,沈慕冉的心受到強烈的震撼,剛才煩惱的問題已經有了答案——雖然婚戒還沒戴在方亦彤的無名指上,雖然方伯母並不承認他與方亦彤的關系,但在方亦彤答應他求婚的那一刻,他就認定了方亦彤是他永世的妻,所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沈慕冉的心情豁然開朗,他掏出手機,開始托人聯絡國內的婦產科及心理治療方面的權威。
「沈先生,可以佔用你幾分鐘嗎?」。
沈慕冉剛打完一個電話就听見有人喊他,回頭一看,竟是方亦彤的母親。
「當然可以。」
方母坐到沈慕冉的身邊︰「沈先生,我就直言不諱了。孩子沒了,我女兒也忘了你,現在你打算怎麼做?」
「您剛才也看到了,我正聯絡專家來為小彤看診。」
「以目前的情況,專家也不一定能解決。」
「我知道。」
方母似乎故意要踩人痛腳︰「若是最壞的情況,我女兒一輩子都想不起你是誰,那又怎麼辦?」
沈慕冉的表情依舊,淡然地回答道︰「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了。」
如此輕描淡寫的態度讓方母很生氣︰「你說什麼?才遇到一點困難就打退堂鼓,看來我不同意你們結婚果然是對的要不然婚後出現這樣的事……」
「方伯母」沈慕冉打斷方母發飆,「小彤想不起我來確實沒啥大不了,因為我絕對會讓她重新愛上我無論今生或來世,她都將是我的妻」
世界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很安靜。
方母像不認識沈慕冉似的,反復地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的表情是如此的堅定,他的眼楮里卻仿佛有一團火焰在燃燒。
「你……」
「我說再多也無多大意義,方伯母看我的行動好了。只希望我們再提結婚之事時,您能贊同。我突然想起點事要問主治醫生,先告辭」
沈慕冉離去的背影有些孤單,孤單卻不落寞。只剩下方母獨坐在石椅上沉思︰究竟什麼樣的男人才能使女兒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