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自己肯定嚇得癱軟了,可事實證明,在最後時刻,沉著鎮定的,往往還是女人。我居然指揮著大家將小謝抬到村里唯一的赤腳大夫家里,囑咐誰也不準動楚老頭的尸體,而且還讓老族長將楚老頭家的門鎖起來,找人看著。
這個赤腳醫生也是個半吊子,看了半天,什麼也看不出來。小謝躺在床上,牙關緊咬雙唇緊閉,血已經止住了,但始終昏迷著。我哭的兩眼紅腫,使勁用手掐住手指,強迫自己不要抖,冷靜下來,可牙齒還是一直打顫。我翻了翻小謝的眼皮,又扣住他的手腕,哆嗦著數他的脈搏,本想叫來如梅幫我一把,可只見她縮成一團,靠在床邊只是哭泣,我說什麼她根本听不見。
此時,所有學過的醫學知識我都忘得一干二淨,大腦只是一片空白。我哆哆嗦嗦拉起小謝的手,哭著說道︰「小謝,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你告訴我啊!」
「柳姑娘,這……謝大人是不是……中……中毒了?」一個長者說道。我咯 一下,趕緊集中精力,干脆爬到他胸口,數他心跳。沒有表,我只能數個大概,小謝心跳急促,再模體表,溫度高于正常體溫,再看他耳垂、眼瞼、手心明顯發紅,的確是中毒癥狀。我突然起身,一把抓住留我們中午吃飯的農戶,喊道︰「說,你為什麼下毒害他!」
「柳……姑娘……你……你可不能……亂說啊!」那人嚇得不輕︰「中午的飯,咱……咱們……可……可都吃了!你忘了,謝大人那碗……還……還是……吃的你的呢。」
我一個激靈,松開了手,是啊,我們都吃了一樣的飯,別人沒事兒,只有小謝中毒,而小謝吃的正是我的,難道……難道……這毒是給我下的?不……等等……好像我漏掉了什麼,可是大腦一片混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是我最愛的人,叫我怎麼能夠靜下心來?!不管了,無論中的什麼毒,我知道一個人肯定能解,那就是月娘!
我一把拉過老族長,問了句︰「有馬嗎?」。
「有……是有,可那不是……」
「我不管,趕緊給我牽來,我要回……回江寧!」
「啊?!」如梅「嗖」地一下蹦過來︰「你要回去?那……那……表哥怎麼辦?」
我心煩意亂,拉過她到床邊,伸手模了模小謝的額頭,越發滾燙了,我幾乎是瘋了,一把拉開小謝的衣領,露出通紅的胸膛,咆哮一般沖如梅喊道︰「你給我每半小時,喂他喝半碗淡鹽水。」抬頭又在屋里猛尋了一番,沖過去奪下掛在架子上的破白布,喊道︰「拿著!用涼水打濕了給小謝擦身子,尤其記得胸口、腋下、手掌、腳心還有額頭!听見沒有?!」
如梅嚇傻了一般,抖索著手不敢動,我狠狠把她扔在床邊上,喊道︰「听見了沒有?!」這時,她才邊哭,邊點了點頭。我轉身就要走,又返回身來,當著一屋子人的面,附身到小謝的臉前,在他嘴唇上輕輕一吻,說道︰「你會沒事兒的,等我回來!」
院子里,一匹瘦弱的馬正茫然地呆立著。
「柳姑娘,你會騎馬嗎?」。我咬咬牙,費勁爬到馬背上,馬兒一個蹬腿,差點兒把我閃下來。牽馬的老鄉說道︰「柳姑娘,現在已經不早了,你回到江寧估計都要半夜了!」
我從他手里奪過韁繩,使勁吸了吸鼻子,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一鞭子抽到馬上,「駕!駕」離開了。
雖然我不知道小謝中的什麼毒,但所有毒都要盡快消解,否則在身體存留的時間越長,對內髒的損害越大,無論如何,我都要趕回去,到鳳靈樓給小謝拿解藥。
老馬帶著被顛地歪歪扭扭的我順著官道奔去,我幾乎是趴在馬上,緊緊拽著韁繩和鬃毛,冷風打在臉上,但我感覺不到疼,心心念念的只有︰快點兒,快點兒,再快點兒!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深處,迎面有人騎著馬過來,我只是瞪著前方,無心顧及身邊所有的一切,和那隊人馬閃身而過時,我似乎听到有人叫了一聲︰「飄飄!」
是幻覺,我依舊打馬前行,直到被人追上,擋在眼前。
「飄飄,真的是你!」
我發瘋了一般,看不清眼前人的樣子,只是吼道︰「讓開,快讓開!」
那人翻身下馬,一把抓過我手中的韁繩,將我拖了下來、
「你干什麼?放開我!」我對那人又打又罵,直到被他緊緊抱住。
「柳飄飄,是我!我是趙彥玥!」
我抬頭看他,一張臉此時嚴肅異常,他似乎趕了很長路,正喘著粗氣看著我。
「趙彥玥?!」我看到是他,頓時情緒失控,哭喊了起來︰「快!快!小謝……小謝……他……」我泣不成聲。
「謝天齊中毒了?」
「你怎麼知道?」我情緒緩和了一些。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我就是專門來送解藥的!」
我猛地推開他,不可置信、懷疑、甚至是憤恨的情緒一下子彌漫了眼楮︰「我早該想到,你和月娘肯定是一伙的!你們……你們串通好了,來逼迫我和小謝!」
「不是!」趙彥玥握緊了拳頭,先前靠近我。我拼命向後躲去︰「不是?那你怎麼知道小謝中毒了?你怎麼會有解藥?!趙彥玥,你這個卑鄙小人!是,那毒原本是給我下的,你才肯定來救我,可是今天你沒想到居然是小謝誤替我中了毒。早知這樣,你肯定不會好心來送解藥,你巴不得小謝死了的好!」我發了瘋一樣,頭腦混亂,只是沖他大聲喊道,仿佛趙彥玥長了一張天底下最最惡心的嘴臉,讓我口不擇言,邊哭邊罵︰「趙彥玥,你喜歡我是嗎?你究竟喜歡我什麼?你說出來,我改!我改還不行嗎?」。
我哭了許久,趙彥玥都逆光站著,一動不動。他雙手緊握,青筋暴起,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半天,只听他似嘲諷,似揶揄,輕輕「哼」了一聲,飄忽不定的聲音傳到我耳朵里︰「柳飄飄,你未免太看重自己了。我若還喜歡你,半年前就不會放你走。」
我只是哭著,他背過身去,恢復了倨傲的樣子,瞟著下巴說道︰「我知道你們有難,好心好意來送藥……」他頓了頓,聲音夾雜著鼻音︰「罷了,這藥看來你也不稀罕。張全,咱們走!」說著,他邁步就要上馬離開。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趕緊沖過去,拉住他的袖子,慌亂地說道︰「趙彥玥,你……你不能走!」
他根本不看我一眼,神情陰郁莫測。我趕緊轉到他面前,哭著求他︰「王爺,剛才我……我是緊張瘋了,只求王爺大人不計小人過,把解藥給我。」
趙彥玥眼楮都不眨,不為所動。我下意識拉住他的胳膊,急切地看著他,臉上都是淚水和鼻涕。趙彥玥眼楮眯了眯,緩緩開口︰「你現在是求人的樣子嗎?」。
我如遭雷擊,愣住了,仿佛從頭到腳潑了一盆涼水。我緩緩松開拉著他的手,不再哭泣,然後,慢慢慢慢跪了下去。
「飄飄,你!」趙彥玥見狀立刻彎下腰,拖住我的胳膊。他滿臉全是不忍,低聲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王爺,求您救救小謝!」我倔強地生生跪下,用冰冷和禮貌,拒絕了趙彥玥的一切好意。
趙彥玥扶著我的手抖了,還是放開了。站在我的面前,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了句︰「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再憐惜你。」趙彥玥聲音恢復了正常,他緩緩退後幾步,手抻了抻馬鞭,說道︰「柳飄飄,要我救小謝也可以,不過你要答應幫我辦一件事。」
「好,我答應!」我想也不想,月兌口而出。
趙彥玥有一絲詫異,隨即仰天大笑,那笑聲听起來卻無端寂寞悲涼。他笑夠了,幾步走到馬前,翻身上馬,用鞭子一指我,說道︰「好!飄飄果然痛快!我答應你現在就去救你的小謝。不過你答應我的事可別忘了。哼,不過我的事情不急,你只管記下,有你兌現的時候。」
盡管我依舊懷疑趙彥玥和月娘根本是串通一氣的,但看到小謝服用了解藥,體溫迅速降下來,心里終于踏實下來,小謝已經沉沉睡去,大伙兒也都散了。我走出房間,走到院子里,看見趙彥玥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對著月亮在撫弄一塊玉。想想剛才在路上說得那些氣話,我心里有些後悔,無論如何,是他救了小謝,我應該謝謝他才是。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只是站在他身後,我猶猶豫豫地不知如何開口。
「沒話說,就回去睡覺。」他語氣冰冷,拒人千里。我撓了撓後脖子,慢吞吞走到他身邊,誠心誠意說了句︰「謝謝你。」
「哼」他冷笑一聲,站起身來,背對著我說道︰「你謝的還太早,別忘了,你還答應了我一件事呢!」說完就要離開。我咬咬牙,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和月娘是一伙兒的對不對?」
趙彥玥站住,終于扭過頭來,眼神陰郁地看著我。我見他不說話,想是默認了,于是心底的愧疚也少了一份,理直氣壯地對他說︰「看來是了!那麼清源的黑衣人,我背後的血手印、釘在我房門上的恐嚇信,還有小謝這次中毒都是你們搞的鬼了?」
我越說,趙彥玥表情越嚇人,我從來沒在他眼中見過那麼冷酷的神色,生生打了個冷戰。半天,他撇開眼去。
我壯著膽子繼續說道︰「你們弄這麼多名堂出來,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趙彥玥眯著眼楮看了我半天,緩緩開口︰「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等回到江寧,你馬上到鶴來樓找我。」說完,他轉身就要走。我喊了一聲︰「等等!」他站住了。我冷笑著說道︰「你讓我先去鶴來樓,月娘讓我去鳳靈樓。既然你們都不是外人,還不找一處地方,大家坐下來,一起聊!」
我話還沒說完,趙彥玥嗖地扭身,幾步奔到我面前,使勁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來看他。
「柳飄飄,我早就告訴過你,有什麼事情一定來找我。是你自作聰明,才惹出了這麼多麻煩。我告訴你,我和月娘什麼關系,你不需要知道。不過,你最好給我記住,以後無論是鳳靈樓還是月娘,你都不許再和他們接觸!」說完,他狠狠甩開手,我的下巴頓時火辣辣地疼︰「你以為我想?是他們總和我接觸!」
「以後不會了!」趙彥玥說著,已經快步走上了台階,一腳踹開廂房的門,大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