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見一個沒有什麼印象的人,但我還是沒來由的很緊張。王爺一大早就出門了,估計晚飯時才會回來。我在房間里坐臥不安,打開衣櫃,不是綾羅綢緞,就是絲綢雲錦,太奢侈花哨了。我皺了皺眉,好半天才找到一件淡綠色的綢面兒長裙,匆忙穿上,又開始忙活梳頭,一頓折騰下來,眼看也就中午了。我匆忙裝了些散碎銀子,跑了出去。
饑荒一過,杭州城里恢復了繁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西湖邊上又出現了打著油紙傘悠然信步的多情女子。我顧不得欣賞,急急忙忙向樓外樓跑去。
一進大堂,立刻有堂倌兒迎上,我還沒張嘴,只听小二兒問道︰「姑娘,您來啦?」
「咦,你認識我?」我有些詫異。
「嘿嘿,」小二兒笑道︰「您不就是那晚和趙王爺一起來的化裝成公子的那位姑娘嗎?」。
「嘿,你眼力真好」我不由夸贊,多長時間的事兒了,難為他還記得。
「謝謝您夸獎」小二兒熱情地說道︰「怎麼,姑娘是要吃飯還是喝茶?」
我搖搖頭,說道︰「我約了人在這里踫面。」
「哦,不知姑娘約了誰,相貌如何,待他進來,我也好給姑娘通報。」
「相貌?」我有些撓頭,說實話我都還沒有見過謝天齊的正臉,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我等的是謝大人。」
「謝大人?哦我知道了,是江寧的大善人謝天齊謝大人」小二兒一臉仰慕︰「請姑娘放心,我認得謝大人,只要他一到,我立刻給姑娘通傳」說著他將我引到樓上雅間,推開一扇門,說道︰「姑娘請。」
雅間的環境頗為清淨,陳設也很淡雅,我滿意地點點頭,模出一些碎銀子,說道︰「謝謝小哥,有勞了」
「姑娘客氣,您就安心等著吧,謝大人一到我就通傳。」說著他退了出去。
這時屋內只剩下我一人,坐在塌上,「謝天齊」這三個字不覺浮上心頭。無論是在江寧還是在杭州,這個名字我都多次听過,也有好幾次與他擦肩而過。听大家的口氣,我應該和他頗有淵源,今日終于要見面了,還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他應該長相不錯,而且扶危濟困,人品也是沒話說……想著想著,我竟然笑了出來。哎呀,我在胡想什麼,他已經有了嬌妻,而我和王爺也算是患難與共我錘了捶腦袋,心里告訴自己︰一會兒謝天齊來了,只管告訴他前塵往事我都已經忘了,讓他也不要再執著,還是好好對待他的妻子兒女,當好杭州父母官吧。
「咚咚」有人敲門,我猛然一個激靈,聲音都有些抖了︰「是誰?」
「姑娘,我給您送些吃的。」是小二兒。
他給我端上來幾碟點心,還有一壺酒。我伸手倒了一杯,湊在鼻前聞了聞。小二兒說道︰「這是杭州有名的青梅酒,味道極淡,喝不醉人的」
我沖他笑笑,微微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略帶一絲酒味︰「是挺好喝的」
「那您慢用」小二兒退了出去。
等了半天,還不見人來。我百無聊賴,一邊喝著酒,一邊拿起桌上的紙筆,想也不想,隨手寫畫起來︰「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看看自己寫的字那些個鬼樣子,我忍不住笑了起來,趕緊把筆放下。已經過了午飯時候,大家該歇晌了,街上的人少了起來,大堂里也不再有食客推杯換盞的聲音。怎麼謝天齊還不來?我有些著急也有些生氣,拿起一塊點心說道︰如果在我吃完點心之前他還不了,我就不等了
急切變成氣憤,氣憤又變成失望,失望在心里扎了根,我只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點心早就吃完了,酒也上了三壺,原本晴好的天氣也暗淡了下來,我覺得臉頰有些燙,心有些涼,眼眶有些發酸,苦笑了一下,我定然是醉了,要不然怎麼覺得心里想針扎般的疼
小二兒敲了敲門,我已經不抱什麼希望,草草喊了聲︰「進來。」
小二兒的神情有些為難,他吞吞吐吐地開口︰「姑娘,我听說有的客人說謝大人新官上任,好像出城巡視去了……」
我皺皺眉,失聲笑了起來。小二兒看我有些傷心,猶豫著說道︰「王爺剛才來了,正和幾位大人喝酒呢,不知……需不需要我給姑娘通傳一聲。」
「王爺來了?」我像是自言自語,想了想,搖搖頭說道︰「不用了,我坐坐就走,不必打擾他了。」
「可是……」小二兒有些為難,不過還是嘆了口氣出去了。
也不知道心里為什麼會涌起那麼多的悲傷,明明記憶是空的,但卻像下了咒語般,在不經意是時候將我團團纏住。每當我想甩開那些束縛,大步朝前時,就有一個細小的聲音固執地提醒我,不能忘記過去,不能忘記期盼了很久的相見卻生生落空,可是那鈍鈍的疼痛分明又遠比失望更加深刻,我一下子趴在桌上哭了起來,只覺得唯有哭泣才能讓我滿溢的酸楚得到釋放。
門又呼啦一下推開了,我抽著鼻涕,抬頭看去,是趙彥玥。于是趕緊低頭,使勁擦了把臉。
「你哭什麼?」他臉頰微微發紅,情緒看起來很不好。
「沒什麼」我扭著頭不看他。
他「呼」地在我身邊坐下,伸手強扳過我的頭。
「你干什麼放手」我惱怒萬分,沖他吼道。
「這句話是我問你才對」他的臉上陰雲密布,陡然提高了聲調。
「我……」我有些心虛︰「我能干什麼,不過是吃吃飯喝喝酒。」
趙彥玥眯著眼掃了一下桌子,他下巴一抬,說道︰「那酒都是你喝的?」
我白了一眼,不說話。
「你若是想喝酒在容園多好隨便你喝多少,也不會有人看見你撒潑賣瘋」
「趙彥玥」我氣急了,一把打開他的手︰「你雖然是王爺,但我不是你的丫頭下人,你想教訓人,怕是還管不到我」
「你再說一遍」他怒目圓瞪,一下子探身向我,我這才發現他的身上也傳出淡淡的酒氣。
我邊哭邊說︰「你不是我的什麼人,我也不是你的什麼人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說著站起身來,就要向外走去。
「你敢走出一步,我立時殺了謝天齊」他咬著牙狠狠地說道。
我渾身一顫,猛然回頭︰「你……你怎麼知道?」
「知道什麼?」他站了起來,兩只眼楮噴著火,他鄙夷地上下掃了我一眼︰「知道你盛裝打扮,來和一個有婦之夫偷偷約會是嗎?他不來,你傷心失望,很痛苦是嗎?」。
「不是這樣的」我叫道。
「那是怎麼樣」他猛然上前,狠狠抓住我,以往的從容瀟灑、溫情脈脈全然不見,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只有滔天的怒火才能掩飾心中的傷痕。他使勁抓著我,喊道︰「你說,你給我說」
此時,趙彥玥的眼楮里滿是震怒和絕望,他從沒有如此失態過,我害怕極了,想要張口解釋,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趙彥玥見我不說話,冷笑這說到︰「你們可真會選地方,你難道不知道這樓外樓是我的地盤嗎?還是你故意這麼做,想來羞辱我」
他的聲音不含一絲感情,字字句句都透著錐心的冰冷。我知道此時此刻,他已經听不進去任何解釋,自己再說什麼都是白費,只是站著默默哭泣。
「柳飄飄,我真想不通,真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愛上你」趙彥玥苦惱著、掙扎著,他歷來都是一個驕傲的人,要不是喝醉了,氣急了,斷然不會說出這些話︰「有多少世家千金、名門淑媛等著我求著我盼著我能夠多看她們一眼她們各個比你溫柔,比你貌美,比你忠心,比你……更懂珍惜」趙彥玥竟然流下淚來,他憤怒地邊說邊砸,將屋內的案幾花瓶摔了個稀爛。
我看著他,真想沖上去拉住他,安慰他,對他解釋我約謝天齊不過是想和他我已經忘了,他也不要在執著,可是整個人像被無形的繩索捆住,一步也動彈不得。
當砸到書桌前時,他看到了我寫的紙片,愣了一下,猛然頓住。只見趙彥玥顫抖著拿了起來,仔細看著。仿佛過了一生那麼久,他抬起頭,絕望、恐慌又痛苦地看著我,緩緩說道︰「這是給我的,還是給他的?」
我張了張嘴,還沒說出話來,只听他大喊一聲︰「不要說」
趙彥玥扭過頭去,深深吸了一口氣,再轉頭回來,他的情緒似乎已經平靜,可是他不再看我,只是靜靜地說道︰「我一直以為上天讓我遇見你,不會是只為了讓咱們擦肩而過,所以從23歲遇見你,我便用盡全力守著你護著你……愛著你。」他頓了頓,神情淒苦︰「你說你不好的時候,我疼,疼的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你;你說你醉的時候,我疼,疼得不能自制……你所有的要求,我都答應,命都不要也幫你做到……四年了,我一直固執的期待,可是總是失望,再期待,再失望……」
我的心猛然一驚,一絲恐懼漫上全身。我瞪大眼楮看著他,顫著聲音叫道︰「趙彥玥。」
他閉上眼,淚水劃過臉龐,吧嗒一聲滴在地上。他伸出手打斷了我︰「飄飄,我已經不再年少,既然無法握住你,那我便放了你。」
我一把攥住快要爆炸的胸口,幽幽問道︰「你……什麼意思?」
「呵呵」趙彥玥苦笑一聲︰「你剛才說你不是我的什麼人,我也不是你的什麼人。那好,我給你自由,無論你要找誰,是走是留,我都成全」
我的眼淚鋪天蓋地地傾瀉下來。
「你好好想想,我先走了。」說著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我呆立在原地,這一切都像疾風驟雨,突然變色,讓我措手不及、不知所措
「柳兒」是項青山︰「王爺和你剛才說的我都听見了」
我听得似是而非,仿佛做夢一般。項青山走到我跟前,將我按在椅子上,嚴肅地看著我,說道︰「我不知道你和王爺,還有謝大人以前如何,可就這幾個月我所見所聞,說句公道話,你對不起王爺」
「我對不起他?」
「是不說別的,你知道這次杭州暴*的事情,王爺為了你擔了多大的罪名?」
「罪名?」
「你以為呢?」項青山看著我,一臉不快︰「你當皇上是那麼好欺瞞的嗎?王爺多麼一個聰明謹慎的人,為了不再讓你整日為饑民難過,不惜違背聖意,險中求勝,慫恿百姓劫了官糧,這是多大的罪名,你知道嗎?」。
我怔住了。
「柳兒,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們所有人都看的真真切切,王爺對你不僅是一心一意,簡直是命都不要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命都不要」我嘟囔著,呆呆坐著,抬頭看了看項青山,突然「哇」的大哭起來︰「我知道王爺對我好,可是……可是……每次我們在一起,我都有些害怕,心里總不是滋味,我想知道為什麼,我想知道心里的疙瘩在哪里?」
我抓著項青山的手,邊哭邊說︰「我知道我不該總想著以前,但……我就是好奇,我想知道謝天齊是個怎麼樣的人,為什麼王爺一提到他就會變了顏色」
「謝大人……是個好人」項青天輕聲說道︰「不過,他……不適合你再說他已經訂了親,難道你願意做妾?」
我猛的丟開他的手愣住了,只覺得心被一刀劈成了兩半,這種痛是那麼熟悉,但是我不敢也不願再想。一瞬間,我突然清醒起來,原來自己苦苦執著的事情竟然如此可笑,事實就擺在眼前,我為何執迷不悟王爺對我情深意重,我們同生死共患難,他能如此待我,我還有什麼不滿足。
「項大哥,謝謝你」我擦了擦臉,沖他笑了笑。
「謝我什麼?」
我顧不得回答他,匆匆跑下樓去。一路上,我雖是哭著,但心里滿是豁然開朗後的歡愉和釋然,趙彥玥,既然是你先招惹我的,就沒那麼容易放手我幾乎是飛一般,跑回了容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