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山還沒有搞清楚任倚婕的心思,就見她突然調轉馬頭,頭也不回地朝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左右鬢角兩縷細長而柔順的烏發順著帽檐滑落,隨風而起。他無奈地撇撇嘴,只得也調轉馬頭追了過去。雖然他知道這丫頭一向古怪,一定又是想到了什麼,並不是要逃跑,但是盛宣煜畢竟吩咐過,不能讓她到處亂跑,因此他又怎麼能顧自回大理寺,而讓她獨自去見什麼人。
「任姑娘,任姑娘」他一路追趕,在後面大聲呼喊她,說,「你這是要去哪里?去見誰啊?」
「櫻花行館,我要去見伊賀音」
是的,她是去見伊賀音。因為伍飛跟她說過,伊賀音在凶案那天出現在了東來鐵鋪,並且比盛宣煜他們先到,而夏草根在自盡前似乎對于伊賀音有種說不出的恐懼。這是為什麼?難道說他認識他?
伊賀音去東來鐵鋪真的只是如他所說的,是跟蹤夏水俞而至?還是……
她阻止著自己繼續向下想下去,無論如何,在沒有任何證據的前提下,她不能地懷疑伊賀音。但是這些問題不搞清楚,她覺得渾身都不舒服,所以她必須馬上去見他。
很快,櫻花行館已在眼前,二人下馬立于門前,那簡潔清雅的和式風格建築讓人有一種寧靜安詳的感覺,獨特的構造又展露出一翻異域風情。
透過外圍低矮的柵欄,可見一條郁郁蔥蔥的小道,兩邊種植了不知名的低矮灌木。在小道的盡頭,便是朱柱白牆的櫻花行館了。放眼望去,櫻花館的主建築是傳統的日式平房,下部架空,底部四周用了八根不高的圓木柱子支撐,房子的大門前是一個橫出的木制底板,用于擺放客人的鞋子。
這時,任倚婕發現木制的矮門根本未鎖,便輕輕地推門入院。穿過那灌木小道,她看到院內的幾棵櫻花樹因著櫻花的凋零,樹干光禿禿的,說不出的孤寒落漠。正欲呼喊伊賀音,卻愕然發現伊賀雪奈跪在館前的石板上。那瘦弱的身子在烈日的暴曬下微微發抖,身上淡綠色的和服幾乎像從水里撈出來那樣濕透了。原本粉女敕白皙的小臉此刻又黑又紅,嘴唇處蒼白而龜裂,就像是立即就要月兌水而死。然而,即使是如此嬌弱的她腰板卻仍然挺得筆直,仿佛有股倔強的力量在支撐著她。
「雪奈小姐」任倚婕急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焦急地問道,「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跪在這里?」
「我……做錯事了,理應受罰」雪奈虛弱地回答著,無神的目光仍然直愣愣地落在地面上,似乎連抬頭看一下任倚婕的力氣都沒有。
「你做錯什麼事了?」
這一回,雪奈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但終是以沉默替代了回應,那雙美麗動人的眼中充滿著委屈。任倚婕望在眼里,心下一陣憐惜,不由地站起來,沖到館前大喊︰「伊賀音,你給我出來」
聞聲,伊賀音慢悠悠地從屋內出來,身上穿的仍然是昨天那件寬松的深身男式和服。他一見到任倚婕有些小小的驚訝,但馬上又恢復了固有的姿態。
「你怎麼來了?不會是太想我了,偷偷跑出來的吧?」
「雪奈小姐犯了什麼錯,為什麼你要罰她在這里跪著?」她過濾掉他曖昧的問題,直接質問眼前之事。
伊賀音斜眼瞟了地上的雪奈一眼,嘆了口氣道︰「我沒有罰她,是她自己要跪在這里。」
他表現出無辜的樣子,並沒有得到她的認可,她才不信雪奈會無緣無故地自己找罪受,天底下哪會有這樣傻的人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別騙人了,如果不是你罰她,她怎麼會自己跪在這里。好吧,就算她真的做錯了什麼事,可她是你妹妹啊,你怎麼忍心讓她就這麼暴曬。你還有沒有人性啊?」
她不分青紅皂白地先把伊賀音一頓臭罵,然後跑到雪奈身邊,伸手去攙扶她起身。「雪奈小姐,別理他,快起來這大熱天的,你這麼跪著會中暑的」天生有著一顆同情弱者的心的她,看到這種不平的事,又怎麼能不出手相助呢。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伊賀雪奈卻並不領她的情,竟然無視她的好意,固執地繼續跪著,無論她怎麼用力扶她起來,她都不起來。
「你……你又是何苦啊」她的拒絕讓任倚婕又是尷尬又是心疼,只道她是迫于伊賀音的yin威,不敢起身。
「既然任姑娘讓你起來,你就起來吧別在客人面前丟臉了。」
伊賀音丟出這句淡淡的,帶著冷意的話,終于解了她的難堪,同時讓雪奈的固執也有了一絲緩解。也許是得了他的赦令,又或者是顧忌到他話中的意思,繼續跪在這里,太丟臉了,她突然抬頭望向他,兩瓣蒼白的唇又蠕動了一下,仿佛有千言萬語,卻還是一個字也沒說起來。
艱難而緩慢地起身,膝蓋處已是殷紅一片,腿部怕是痛得都麻木了,然而她拒絕了任倚婕的任何攙扶,低著頭蹣跚地向後院走去。
望著她悲涼中帶著孤傲的背影,任倚婕的心茫然了。為什麼昨日還那麼友好的雪奈小姐,時隔一日對她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敵意?轉首,對上了伊賀音的眸子,他此刻眸子中也有一種她讀不懂的東西存在。仿佛那個受傷離去的人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雪奈她怎麼了?」她一半是好奇,一半是質疑地問道。
「進來說話吧,你們兩個不會也想在太陽下曬個夠吧」伊賀音並不馬上回答她的質問,而是轉身入了屋。
在主人的邀請下,她和許青山月兌了鞋,赤足進入櫻花館。會客廳內,三人在干淨的地板上席地而坐,伊賀音並沒有理睬她關于雪奈的問題,而是以主人的身份招待起客人來,只見他端出一套精美的茶具,對著任倚婕說︰「既然來了這里,就喝杯茶再走吧」
然後他開始用茶具繁瑣地煮茶,洗茶,認真的樣子跟以前的他判若兩人。
「伊賀公子,您這是干什麼啊?喝個茶這麼煩,那不是累死人了」許青山是個粗人,平時性子急,哪受得了泡個茶還要這麼長時間。再說,他此時對于任倚婕來這里的用意並不清楚,又覺得這櫻花館透著一絲古怪,因此只想著他們快點進入主題,然後他好帶她回去。
「許大哥,這是茶道,不是簡單意義上的喝茶。茶道講究的是品茶,體會茶的內涵,讓人修身養性,尋求心靈上的寧靜,安逸。你不懂的。」任倚婕一邊解釋道,一邊橫了他一眼。
伊賀音倍感意外地抬頭望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贊賞地說︰「想不到小婕你也是道中之人。」
「呃……」她不好意思地模模鼻子,說,「其實我也不太懂。」她只是在學校里選修過一次茶道課,大約有個了解而已。
他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繼續手上的工序。不一會兒,香氣怡人的茶便煮好了,伊賀音小心翼翼地將茶倒在了三只精美的茶杯中,然後一伸手,示意讓他們首先選用。
任倚婕也不客氣,拿起其中一只紅色的杯子,對著里面吹了口氣,然後啜了一小口。茶是傳統的日本小麥茶,入口味微苦,但入喉後卻沁人心肺,別有一番滋味。
「好茶」她莞爾一笑,贊道。雖然她並不懂茶,但是小麥茶那天然獨特的味道真的很喜歡。伊賀音猶如見著了知音,心中一陣波瀾。
這時,她舉起茶杯,想贊美一下茶具,這也是茶道中的一種對主人尊敬的程序。
茶杯不大,與酒杯差不多大小,胎色透潤鮮艷,表面是紅色的底色,刻有精美的祥雲圖案,內里是白色的胎質,將深色的小麥茶襯得特別美麗誘人。她正想贊美兩句,忽然目光流轉,竟發現這茶杯的下部有一個微小的叉,就像現代的「X」字母。而這個「X」字母絕不像是燒窯時留下的,更像是有人刻意劃上去的。
這是為何?誰又會在如此精美的茶杯上刻上這樣的敗筆之作?
這時,她又不留痕跡地瞟了一下許青山手上青色的杯子,那杯子外表的圖案除底色不一樣外,其余都一樣,但是同一個部位上就沒有這個「X」字母。
可能是自己多慮了。她暗暗吐了吐舌頭,責怪自己。也許是最近為了查案,總是疑神疑鬼了。
「對了,剛才雪奈小姐究竟犯什麼錯啊」這會兒她失去贊美杯子的興趣了,覺得應該回歸到最早的問題上。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她就是把東西放錯了地方,我並沒怪她什麼,但是她卻像犯了很大的錯一樣,要懲罰自己。」伊賀音慢慢飲了口茶,漫不經心地回答。
「她什麼東西放錯了?」
「衣服」
「衣服?」她不可置信地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