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理這家伙有三大本事，一是眼力好，二是文采好，三是酒量好。」元祥和阿和出了酒樓，在街上閑逛。元祥說起剛才那人，「他是白將軍家的幼子，白將軍家里四個兒子都十分出色，結果派去戍蠻時死了三個。當時剩下最小的白理才十四歲，白將軍就讓他棄武從文，不得再涉足戰場。
「那家伙讀書並不用功，學問不高但文采極好，整天喜歡看些稗官野史，倒也不掉書袋，有幾分率性而為。皇兄登基的時候，他寫過一首詩，其中兩句‘且盡逍遙平生意，縱馬山川劍自提’，皇兄很是欣賞，因此特準進了翰林院補編修。只不過他好酒的脾氣不改，三天一大醉，一醉醒三天，氣得翰林學士直跳腳，也沒辦法。」元祥笑道，「這樣也好，當下找他幫忙正合適。」
阿和點點頭︰「我看這人很好，應該沒問題。」
「真應該讓翰林學士听听咱們泰成皇後的話，那老頭子大概會哭吧。」元祥一臉壞笑。
兩人邊說邊走，在中京最繁華的大道上悠閑踱步。難得出來一次，自然不能馬上回宮。街邊小販一聲吆喝，便把阿和的注意吸引了過去。元祥也難得有玩伴一起，兩人就在路邊的小攤、街頭的小鋪往返流連。什麼山楂糕、驢打滾、泥人、糖畫、等各色吃的玩的都嘗試了一番，好不盡興。
雖然已經撐到胸口了，但介于離脖子還有點距離，兩人又被一處烤肉攤子的香味吸引，坐了下來要了兩份肉串。看看天色，離關宮門還有點時間，元祥盤算著待會兒還能逛一處書鋪，和阿和一起挑幾套新印的筆記小說。
他這麼一說，阿和連聲同意，差點連剛烤好的噴香肉串也不要了。元祥笑著拉她坐下，道︰「快點吃，吃完就走。」
話音未落，街邊忽然響起雜亂的馬蹄聲，一隊人快馬加鞭出現在街口。此時街上行人還不算很多，又有人呼喝著避讓，幸而未傷人，但看著總有幾分危險。此行人前後共十余騎，莫不是高頭駿馬，衣飾光鮮。當中更有一人頭戴金冠，錦袍軟甲，左右簇擁，眾星捧月一般。這隊人馬在鬧市中穿行，似乎絲毫沒有放慢的意思，仍然肆意縱馬，飛馳而去。路面也因此濺起陣陣沙塵，行人商販莫不掩住口鼻，隱隱有怨聲載道。
元祥被飛揚的沙塵嗆得直咳嗽，連聲罵道︰「哪家的混賬，如此囂張！」
阿和見他難受，連忙拿了手帕沾濕了茶水給他擦臉。
溫熱的手帕擦在臉上，元祥心中稍安，見阿和很是關切，轉而言道︰「我沒事。等回去再找這群人算賬。」
那攤主見狀連忙說道︰「小的再給二位小哥上壺茶吧。不過，莫怪小的多嘴，剛才那隊人馬可不一般，小哥們還是少說兩句，免得招惹麻煩。」
元祥冷笑道︰「有多不一般？」
攤主四下看看，小心說道︰「剛才那隊人里多是士族名門子弟，常聚在一起出城打獵，。為首的那位就是郭侯爺家的公子，郭府乃是京中數一數二的望族，又是皇親國戚，可萬萬得罪不起。」
阿和問道︰「他們這麼馳馬，就不怕傷到人麼？」
攤主道︰「傷到又能如何？陪幾個錢對人家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了不起再找個家奴頂包。誰能動得了小侯爺呢？上半年就有一次，馬踢到一位老婆婆，听說賠了二十兩銀子也就不了了之。」
元祥听了心里直窩火，剛要發作，被阿和拍拍肩膀，強忍住了。
攤主走後，元祥低聲罵道︰「什麼世家侯爺，一群混蛋！待我回去到皇兄那里參他一本！」
阿和勸道︰「也不急于一時，回去請教下先生，再探探陛下的口風，尋個穩妥的法子才好。」
「怕他麼，區區一個二等侯而已。」元祥不屑。
「若是你要以親王的身份欺壓對方，倒也不用想什麼法子。若是你想懲戒對方的惡行，打算正綱紀明法理，總得證據確鑿，有理有據才是。」
元祥心里還有些不服，勉強哼了一聲。
濺了塵土的烤肉吃不得了，掃了興的話題也到此為止。阿和道︰「不如去書鋪轉轉吧。」元祥同意，起身一同前往。
路上，阿和又禁不住多嘴問了一句︰「剛才的郭家是皇親國戚？」不知當怎麼稱呼。
元祥哼了一聲，道︰「我跟他們不熟。倒是你，以後可能會跟他家的人熟悉些。」
「哦？」
「剛才那小子有個姐姐，是郭侯爺的長女，去年進了宮，封為盛禧皇後，住在南宮。」
「哎！」
***
到了書鋪，老板見元祥是熟客，熱情招呼道︰「公子好久沒來了，快里面請，小店又得了幾部珍品好書，等下都拿來給您過目。」
阿和與元祥進了店內，只見幾排直通屋頂的大書櫃擺滿了各色書目，地上還擺著幾個書箱，有些雜亂。此時店里沒什麼客人，他二人徑直走到里間。里間略微狹小，擺著幾套桌椅。里面靠窗的座位上坐著個白衣綰發少年書生模樣的客人，如此雜亂的環境居然還能安然讀書，那專注的側影頗有幾分出塵之感。
元祥與阿和在其旁邊坐下，桌椅的響動讓那年輕人茫然的抬起頭看了看，隨即又低頭繼續伏案讀書。倒是元祥一下認出了他，失聲叫道︰「這不是睿堂兄麼？」
那年輕人又抬起頭，略微眯起眼，問道︰「豫王爺？」
元祥笑道︰「元祥就元祥嘛，你叫我王爺，我叫你世子，一家人別扭不別扭啊。」
說得那年輕人也笑了起來，神色間略有幾分靦腆。元祥向介紹道︰「這是我堂兄元睿，兄弟們當中屬他最愛讀書，博學多才。」悄聲又補了半句，「江夏王府的世子。」
元睿起身見禮，問道︰「這位是？」阿和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這位白衣清俊的江夏王世子似乎視力不佳，他微眯起雙眼打量了阿和一番，驀然醒悟，隨即長揖一禮，沒再追問。
書鋪老板搬來兩箱書過來，三人邊聊邊翻閱。阿和見這位元睿世子舉止斯文，談吐儒雅，頗有吳國貴族子弟的清貴之氣。豪放爽朗的北燕之地還能有如此人物，令人稱奇。阿和與他對答兩句，便發現他面上微紅，神色更加靦腆。
逗留多時，元祥又去翻看畫本繡冊，還沒有回去的意思。元睿躊躇了一下，走到阿和身邊，拱手說道︰「殿下，時候不早了，宵禁之前回宮為上。」
阿和點點頭，道︰「我也這麼想的。」
「那麼，元睿派人送殿下和豫王爺回宮吧。到時宮里自會有人再送豫王回府。」
想不到這位世子還很細心，遇到了這二位麻煩的主兒也不能放著不管。阿和喚來元祥，三人出了書鋪，剛走到路口，便見幾名隨從在等候。一名小廝上前道︰「世子，府里要傳膳了。回吧。」元睿道︰「不忙，備輛車，進宮一趟。」
阿和剛想說不要麻煩，再說他們是偷溜出來的，回去也不能太招搖。就見元睿對她笑道︰「二位請搭江夏王府的車駕進了宮門，到時車駕會前往書館方向，乃是在下去借閱國史，與二位踫巧同路而已。到了書館後，二位可自行回泰成宮。睿也能放心了。」
他這般安排十分周到，還能幫他們打掩護。阿和道了謝，和元祥一起搭上車，順利回宮。
***
入夜，泰成宮中，阿和沐浴更衣之後倒在床上，想著今日所見所聞。出去一番果然見聞頗豐，雖然因此被薛尚宮教訓了半個時辰，總算不虛此行。
阿和揉揉發酸的小腿，想著明天可以看新買的繡本，越發瞌睡起來。她扯過被子正要向里翻身去睡，忽然被人推了一把︰「里面讓讓，這被子給我。」
阿和轉過身來，不滿道︰「要被子自己去拿。話說，陛下這是臣妾的寢宮哎，您好歹讓人通報一聲接駕吧。」
來人正是元坤，他瞥了阿和一眼，道︰「又不是讓你準備侍寢，通報什麼？」
呃……阿和嘆氣，乖乖往里挪了一些。正要重新拿床被子過來，元坤說道︰「我看這被子夠大了，要不一起蓋吧，省得麻煩。」
阿和眨了眨眼，問道︰「陛下，您是不是要時常捉弄一下臣妾才開心？」
「是啊。」元坤回答得毫不猶豫。
知道他在拿自己打趣，阿和把自己的被子干脆地塞到對方懷里，又重新拿了一條蓋好。
這回沒喝酒，也就沒借口佔個便宜吃個豆腐什麼的。元坤規矩地躺好，紅燭帳暖的夜里，十分平和。
阿和忽然轉過頭問道︰「陛下，二十兩銀子在北燕算多算少？」
「嗯？二十兩麼，」元坤想了想，道︰「朕當太子的時候，二十兩大概夠京中一戶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吧。當然，朱門繡戶不能算，那些人一餐飯可能就不止這個數。怎麼了？」
阿和轉回頭，闔上眼道︰「沒什麼，只是有點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