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之後的第二天清晨,天氣驟然轉冷,窗沿上都落了霜。一改昨日的陽光明媚,這一整天都刮著凜冽的北風。阿和興奮地在門口跳來跳去,十分稀罕自己的呼吸變成白霧。元坤起床時見枕邊無人,便只披了件長袍尋了出來,見阿和還穿著單衣,吩咐道給皇後添件斗篷。
洗漱更衣完畢後,元坤吩咐傳早膳。他坐在殿內,拿了茶漱漱口。又取來一只暖手爐,踱到殿外,站在廊前看院中的阿和。阿和正拿了些谷子生米撒在地上喂鳥。她抬頭看著宮殿頂和院牆上停著一排灰褐色的麻雀,便小心翼翼地將谷子撒到地上,又走開幾步,等著麻雀來吃食。可惜,除了幾只小雀跳到稍近一些的假山石上,沒有鳥雀敢落下吃食。
元坤笑道︰「你站在那里,鳥兒不敢過去的。你過來吧,我們進去吃飯了,它們也就吃飯了。」
「是麼。」阿和將信將疑地走上回廊,元坤牽了她的手,順勢將暖爐塞到她懷里,道︰「這個時節最易受寒,這是你在北燕的第一個冬天,千萬別冷到了。」阿和點頭答應,一起進來殿內。宮女們隨後關了殿門。
兩人剛坐好,周尚儀正在擺放碗筷的功夫,就听到殿外響起撲稜稜的響聲,阿和連忙跳起,趴到殿門上順著雕花稜格向外望去,驚訝道︰「真的都飛下來了。」
院子里,那群麻雀蓄勢待發一般飛落院中,跑跑跳跳地歡快啄食。阿和笑道︰「原來是怕羞啊。」
元坤若有所指地笑道︰「是啊,各個都怕羞嘛。」
阿和听了渾然不覺。
周尚儀為他二人添好粥,見阿和坐了回來,道︰「公主可是想到了以前王府中的鳥雀?」
「哦,皇後喜歡養什麼樣的鳥?」元坤問道。
周尚儀道︰「也不是刻意養的,就是偶爾在窗沿上撒些谷米,引得不少家燕、灰鵲來食。後來有些鳥兒養得熟了,還敢跳到公主的手上來啄食。」
「不怕受傷嗎?」。元坤問道,野生的鳥兒總有些凶猛。
阿和皺皺鼻子,道︰「有次就被個雀兒啄了手。」
「那怎麼辦?」
阿和嘻嘻笑道︰「本想捉了它拔毛下湯,念在初犯,姑且拔了根尾毛以作懲戒。」
元坤笑了起來,真是呆阿和風格的回答。
「那根羽毛我還留著呢,綠盈盈的很漂亮,有時候用來當書簽。」阿和還很得意。
飯後,阿和忽然問道︰「陛下知道昨天領唱的那位歌人是誰嗎?」。
「是你宮里的人?」
阿和笑嘻嘻地拉過周尚儀,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哦。」元坤點點頭,贊道︰「因離得遠,又扮著妝,真想不到尚儀有如此功力。」
周尚儀謙遜道︰「陛下謬贊了,公主和豫王爺有心,小人能略盡綿力實乃有幸。」
阿和又道︰「另外三位也是臣妾陪嫁過來的宮女,在宮中的樂班里學過。陛下可覺得她們演得不錯?」
元坤點點頭,道︰「確實不錯。」
「可該賞?」阿和追問道。
元坤一愣,猜想她不過是想要些好吃好玩的,應該沒什麼妨礙,便道︰「確實該賞,皇後覺得賞些什麼好呢?」
阿和高興道︰「那臣妾就代她們邀賞了。听聞北燕宮廷每隔幾年就會將超齡的宮女放出宮去,臣妾懇請下次放人的時候,這泰成宮上下若有願回吳國者,也請放她們回去。畢竟紅顏易逝,她們的親人也都在故鄉,若終身都陪著臣妾在異國的宮廷里度過,未免太過可憐。」
未等元坤開口,一旁的周尚儀忙道︰「這怎麼可以?公主殿下,此事萬萬不可,我等受皇命陪侍公主前來和親,豈可未盡使命就不管不顧地返鄉呢?」
阿和道︰「我已經大婚了,陛下也冊封過我了,你們的使命已經完成,剩下的就是我的使命了,你們沒有必要一直陪著我。周尚儀,你家中尚有年過花甲的老母,兩個兄弟和一個妹妹。到明年你就滿二十九歲了,在宮中已經超過十五年,是時候回去看看了。放心吧,貌似那位欽天監的袁大人一直未娶,到時候我給你們指婚,為你多準備點嫁妝風光出嫁!」
周尚儀一時啞口無言,雖然有些不舍但仍十分感動。
「袁大人?」元坤尋到重點,悄聲問道。
阿和小聲回答︰「臣妾在吳國時常去請教的一位文官,對陪伴我左右的周尚儀仰慕已久。」
元坤點點頭︰「原來如此。」
說得周尚儀有幾分不好意思。
阿和繼續說道︰「至于薛尚宮麼……」被薛尚宮果斷打斷道︰「不勞公主費心。小人家中已沒什麼親戚,也早已過了婚配的年齡。更何況,要是沒有小人為公主講解《女則》,只怕公主用不了三天就會把泰成宮頂的琉璃瓦都揭下來。」
「哎呦,那瓦很結實的,估計沒那麼容易揭下來……」
「公主!」薛尚宮板起臉。
「說笑啦……」阿和轉過頭對元坤道︰「就是這樣。如果她們願意留下就悉听尊便,願意回鄉的,懇請準許,遣散費用可以從臣妾的用度中扣除,陛下覺得如何?」
元坤定楮打量阿和︰一直以為她是半個孩子,沒想到竟會有這樣周全的考慮,而且對自己沒有什麼好處,全是在為他人著想,對于嬌生慣養的皇室貴女來說著實不易。他微笑道︰「先帝駕崩前曾開宮放人一次,算起來,朕登基以來還未來得及實行這件仁政,皇後提醒得很是。過了年之後讓內侍府準備一下,最快也要到明年夏天了才能出宮,這樣可以麼?」
阿和喜出望外,連聲說道︰「謝陛下答應,臣妾代泰成宮上下謝陛下隆恩!」
元坤伸長手,模了模阿和的頭,笑道︰「只要皇後舍得,朕倒不介意。只是既然已經大婚了,皇後和朕就是一家人,不必太過計較。朕會告訴內侍府優待泰成宮人,回鄉路途遙遠,需多領一些盤纏,都讓內侍府出好了。」
阿和忙道︰「謝陛下好意,只是臣妾想一視同仁比較好,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泰成宮人不宜例外,至于不夠的則由臣妾宮內補貼便好。」
「說得有理。」元坤想了想,道︰「年後讓內侍府草議之後,再與皇後商議。」又道︰「想不到皇後還熟讀《論語》,改日應該請教一二。」
阿和奇道︰「咦,論語?那是什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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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泰成宮請賞,豫王府也來湊趣。元祥明目張膽地向他皇兄要白理,想讓他當王府的客席,不過靖文帝這次並沒有那麼好說話。
問明這次詞作全部出自白理手筆,元坤特宣他覲見,補了他兩個月未拿過的薪俸,又賞了每月御酒一壇,喜得白理連忙謝恩。比起升他的官賞他的錢,白理更覺得這壇御酒實在稱心。至于升為翰林院編纂,並準許為豫王授業等等,都無足掛齒了。
元坤笑道︰「幾乎每個曲目中都提到了酒,朕就知道是白理之作。不過你這好酒的毛病可得節制些,萬一讓豫王也學著貪杯誤事,朕可要重罰。」
白理忙道不敢,領旨謝恩之後立刻去領了那壇御酒。
之後又醉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