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冬雪飄落的時候,元祥正在泰成宮的書房里烤火。他望了望窗外越發昏暗的天色和濃密的烏雲,道了句︰「恐怕要下一整天呢。」說得阿和興奮不已。她在吳國時雖也見過雪,但畢竟有限,此時見外面鋪鋪揚揚的漫天飛雪,自然欣喜不已。
元祥又道,雪天沒什麼好玩的,不如不傳午膳,單叫御膳廚房送兩塊上好的女敕肉過來,自己備了火盆烤著吃。阿和也覺得有趣,便讓人準備。周尚儀怕他二人吃得生冷,對身體不好,又命人燙好酒,先喝了暖身。收拾妥當了,阿和與元祥在內殿中圍了一只炭火盆,盆上圍了鐵線網,全當個臨時的烤爐。元祥從懷中取出一把銀制小刀,割了幾片生肉,放在網上。阿和則用筷子將肉不住地翻騰,又往上撒鹽粒和安息茴香,頓時肉香四溢。
兩人邊烤邊聊著過年前的準備,也不覺得冷,倒是被炭火映得面色紅潤。
元祥過了年之後,就得每天到中書省學習政務了。陛下答應他如果學得好,再調至樞密院學軍務。畢竟是男孩子,元祥一直盼著能去樞密院轉轉,雖然對政務興趣不大,但因為陛下有要求,也須先過來中書省這一關。
前朝樞密院體制過于僵化,以致對外戰事連連失利,後樞密院被廢。北燕統一北方之後,鑒于平抑漢中、戍蠻等軍務需要,重設樞密院。不過北燕的樞密院對軍務管制不再過分謹慎嚴格,反而肯定各級將領的統領權限,並時常就時局進行探討,將領們也會在樞密院掛名受餃。如今北燕樞密院掌管軍國機務、邊備、戍蠻、募兵等政令,名將雲集輔佐邦治,是不少從軍男兒向往之地。
元祥正說到以後進了樞密院便如何如何時,阿和剛烤好一塊肉放進盤子里。元祥順手夾起往嘴里一塞,連聲道︰「好燙好燙!哎呦……」阿和忙道︰「慢點慢點,要水嗎?」。元祥又嚼了幾下,道︰「沒事了,不過……好香!」阿和笑他貪嘴,又遞了杯酒給他。
兩人正吃著,忽然外面來報,「盛禧皇後前來拜訪。」見外面還飄著雪,阿和未及多想,道︰「快請。」
元祥嘴里正嚼著肉,「唔唔」抗議兩聲,又咽到了,忙灌一大口酒吞了下去,道︰「先等等,讓我躲一躲!藏你寢宮里行麼?」
阿和奇道︰「你躲她做什麼?」宮中有名的混世小王爺怎會怕上南宮皇後?
元祥跺腳道︰「你不知道!還不是那日你和皇兄誆了我上船,我本是想和你們一起玩的,誰知道你們自己卻先溜了!害得我被一群女人圍住,南宮的這位還和東宮的敏姐姐說,我已經獨立了府邸,不如再娶一位王妃早日成家立業,敏姐姐居然點頭稱是。哎呦,你可不知道,這幾日盛禧皇後沒事就往太後那邊跑,還極力推薦自己娘家的姐妹,我躲都躲不來呢。」
正說著,外面的腳步聲響起,元祥一驚,連忙對阿和做口型︰「把我藏起來,藏起來。」阿和這間內殿連著寢宮,只好把他藏了進去,悄聲吩咐道︰「不許亂動。」
剛準備停當,內殿的房門就打開了,眾宮女簇擁著盛禧皇後郭淑環走了進來。阿和因沒打算出門,只穿著尋常里袍,而眼前的郭皇後周身綾羅綢緞,瓖金帶玉,首飾頸上還圍著狐裘毛領,富麗堂皇。一旁的薛尚宮見了,不動聲色地拿來一件外袍為阿和披上。那是一件錦緞雙織長褂,素面彩繡,領口繡上的圖案因為色彩豐富和雙織技術,顯得細致入微、栩栩如生。只有吳國才能產出這樣精美的長褂。阿和本來就膚色白皙粉女敕,穿上這件衣服更顯得晶瑩剔透,嬌艷可愛。
兩邊落座,郭淑環笑道︰「怎麼就公主一個人,豫王殿下呢?」
阿和道︰「殿下已經回府了。」
「這麼不巧?本宮剛從太後那邊過來,听太後說豫王殿下給她老人家請過安後就會來泰成宮這邊作客,因此回宮時特繞路過來,也來拜訪下公主。」
阿和面不改色地道︰「這樣啊,真是不巧。殿下剛走不久,說是府中有事。」
郭淑環笑了笑,「是麼,太不湊巧了。也無妨,本宮想公主剛從南方過來,恐怕會不慣北方的寒冷,特地讓家中送來一個琺瑯手爐。這種手爐精致小巧,外出帶著身邊最是方便了,今贈與公主莫要嫌棄了。」說罷左右拖上一只靈巧的藍底彩紋琺瑯袖珍手爐,端的是精美奪目。
阿和也知道燒制琺瑯費時費力,尤其是這般精致小巧的手爐,著實不菲。阿和道過謝,讓薛尚宮將厚禮收好,又道︰「有勞娘娘費心。泰成宮內尚有從吳國帶來的錦緞十數匹,娘娘若不嫌棄,就請挑選幾種喜愛的花色,算阿和的答謝薄禮。」
郭淑環笑道︰「公主真是太客氣了,久聞大吳的織錦天下無雙,千金難求,此番反倒是本宮佔了便宜呢。」
阿和吩咐道︰「薛尚宮,準備一下,請盛禧皇後挑選織錦。」薛尚宮指引眾人撤走雜物,擺好桌椅燈燭。
看著擺到一旁的烤爐,郭淑環道︰「怎麼,公主自己在烤東西麼?」
「是啊,天氣冷,就想吃點這樣烤得熱乎乎的東西。」
郭淑環驚訝道︰「唉,怨不得屋里有點焦味。公主,恕本宮多事,這烤得東西多吃不好,一是容易傷脾胃,二是容易虛火旺,公主須少食為妙。」
阿和連聲答應︰「原來不知,娘娘這麼一說才懂了。放心,以後絕不多吃。」
這般說著,宮女們已把十幾匹最上等的織錦擺到長桌上。燭光的映襯下曾顯得錦緞上花色多變,宛如搖曳浮動一般栩栩如生。郭淑環稱贊幾句,挑了兩匹讓隨身女官收好。
告辭時,阿和送至門口。郭淑環拉著阿和的手,小聲道︰「公主一向與豫王殿下交好,想來不用多說,也是願意為他著想。至于豫王殿下,也親近公主殿下不同一般。譬如東宮的尚德皇後雖是殿下的姑表姐,也未見殿下常常到訪。公主與豫王殿下的緣分,著實不淺呢。」
阿和點點頭,心想,這是要說什麼?
郭淑環忙道︰「正是如此,公主不如勸一勸豫王殿下,男大當婚,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東宮蕭皇後都說了,早日成家,便能早日立業。想陛下當年還是太子的時候,雖沒正妃,但已有妾室,豫王殿下明年就可以加元服了,也該考慮下妻室……」
阿和見她滔滔不絕,忙打斷道︰「娘娘說得及是!下次見到豫王殿下時,一定跟他好好轉達一下兩位娘娘的意思!一定跟他說說。」
見阿和答應得如此爽快,郭淑環頓時十分欣慰,道︰「公主真是善解人意,那本宮就放心了。今日雖未見到殿下,能與公主暢談一番也算不虛此行。外面雪滑,公主留步吧,本宮先回了。」
送走了郭淑環,阿和拉開寢宮門,見元祥趴在自己的梳妝鏡前玩得不亦樂乎,東模西畫的好像個大花臉。阿和掐腰凶道︰「都說了不許亂動!」
元祥拿帕子抹了下臉,回過頭道︰「那嗦嗦的婆娘終于走了?」
「走了。人家是為你提親來的,你倒躲了起來,讓我幫你圓謊。哼,趕緊出來,人家說了什麼你都听到了吧,我可就不傳話了。那郭皇後又不吃人,你躲個什麼勁兒啊。」
元祥道︰「她那麼聒噪,我可懶得跟她廢話。也不知道她是聰明還是傻,每次都這麼張揚外露,她吃不吃人我都得躲。」
「又不是讓你娶她,要是她家有那等妙齡淑女也不錯啊。」
「得了吧,萬一又是她那樣的女人,日子得多無聊啊。」元祥打了個哈欠,續道︰「我倒不一定要什麼名門淑女,只要性情合得來,能吃能玩能說笑,那就最好了。」說完,不經意間瞥了阿和一眼。
阿和撇撇嘴,「瞧你說的。對了,剛才的火盆還要麼。」
元祥跳了起來,「當然要!我還沒吃夠呢,阿和你呢?」他在旁邊也听到了郭皇後的飲食大論。
阿和嘿嘿一笑︰「當然要吃!只要好吃,怎能放過!」
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