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院里就我和冬兒兩人長住。
本就覺得她可愛,日夜相處下來,便把她當妹妹一樣,吃飯什麼的都叫她和我坐一起吃。她也不覺得奇怪,許是塵兒自小沒接觸外人不懂什麼身份地位,再加上本就歡喜有人陪伴,平日里也和她這樣相處的。
傍晚的時候,叫冬兒搬了兩張藤制的躺椅到樹蔭遮不住的地方,旁邊放上點心和茶壺。兩人躺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我的話不敢多,偶爾搭個腔,主要是小丫頭在說她小時候在家鄉的趣事。冬兒的聲音像風鈴一樣,叮叮當當,時重時輕。聞著空氣里暖風攜著樹葉清新的味道,不知不覺便入了夢。
夜晚涼風拂上面頰,悠悠醒轉。勺子樣的北斗星冷冷掛在夜空中。恍惚間,回到前世幼時,和玩伴們躺在院壩上數著星星認星座的時候。往西南處看去,獵戶座耀眼的玉帶果然懸在那里。
看著熟悉的星空,突然急切的想知道這里到底是哪兒?我是不是還在熟悉卻陌生的地球上?我穿越到了什麼時間?是某個歷史上的朝代?我從小厭惡歷史,學了小學初中高中那麼多年,也僅僅知道「三皇五帝始,堯舜禹相傳。夏商與西周,東周分兩段。春秋和戰國,一統秦兩漢。三分魏蜀吳,二晉前後沿。南北朝並立,隋唐五代傳。宋元明清後,皇朝至此完。」
想著不出意外應該永無再見之日的爸爸媽媽,淚水涼涼滑過臉頰。抬手抹去,告訴自己,我已輪回轉世,只是忘了喝下舍去前塵的孟婆湯。這里才是我要生活下去的世界,之前一切不要再掛念!
少年人的身體恢復能力極好,加上整日湯水藥膳養著,臉色已透出紅潤。
隨著我日見好轉,爹和大哥應該是松了口氣,忙別的事去了,這幾日都沒來。冬兒看我精神很好,可以放心我一個人待著,便拿了我換下的衣物出去洗。
人前是得裝出心情不錯的樣子,其實郁悶極了,整日呆在小小院子里,任誰也受不了,真不知以前的塵兒怎麼過得下去。一個人轉到牆邊樹蔭下,只覺內心一陣煩悶,腳底下使勁一跺,人已到了牆頂上,驚得差點摔了下去。
險險穩住身形,短暫的驚恐是一陣狂喜。
這就是輕功?好奇得緊。體內似有什麼暖暖的在四肢百骸流動,應該是內力吧?試著放松精神,讓內力循著身體的記憶運行,一邁步,身輕如燕,腳底生風,疾速飛躍。
在試驗完華麗麗的飛檐走壁後,心頭一陣亂爽地發現,人已到了莊子最外層的圍牆上。
從樹影處悄悄下了地,沿著牆根走了快十分鐘的樣子,終于找到了莊子的大門。
三個大字金光閃閃地亮在上頭,沈家莊。原來我姓沈。
又花了五分鐘努力記下周圍的環境,並在幾個明顯的轉角處用石子刻了箭頭樣的白痕。按捺不住地向人多吵鬧的地方急步走去。
眾人的目光讓我渾身難受,總忍不住習慣性地想逃。指甲刺著手心,告訴自己,現在我也算是帥哥,好好享受這前所未有的滋味吧!
一路上被人騷擾無數次,男人女人都有,最後不論是男是女都紅著臉走了開。女人無非是看見帥哥又喜歡又害羞;男人應是以為我女扮男裝想搭訕卻發現是男人,覺得丟臉罷。
路人的反應比銅鏡清楚多了,暗嘆這身體還真是好運,生得一副好相貌。而且看樣子還真像冬兒說的那樣,不是一般的好!
安下心來繼續逛著,走到面人攤子,覺得比以前看過的做得精致可愛得多。習慣性地伸手往上一模,想要掏錢。
一下愣住,不是牛仔褲,後面是沒有口袋的。出來時著迷于一個連一個的驚奇,沒有帶錢。
想想也算了,沒錢我干看還不行麼?再說,就算那時記得帶錢,我哪來的錢呢?爹不準我出門,我總不能明著和冬兒說我要上街給我錢吧?
市集也不大,只是我初來乍到,樣樣好奇,雖沒做什麼丟臉的事,一路細細看著,也走了一個時辰左右。
一直走到有烤地瓜的小橋邊,看見河水才驚覺出來時間已太長。衣服能洗兩個小時也算非常慢了,再不回去,冬兒要是發現我不在,恐是要出亂子。我雖不怕,卻也不想把這麼點屁大的事情鬧開。回去後就說想捉弄冬兒,躲在了樹上。
循著記號走在回家的路上,沾沾自喜這次可算是一次就記著了路,很是進步。等下回去還得施展那華麗麗的輕功,真是帥得無與倫比!
卻在下一刻發現我其實是蠢得無與倫比!
門上金光閃閃的三個字像一道雷,直接將我從頭劈到腳,劈得粉身碎骨,嘩啦啦落下一地的渣。
……
我犯了一個錯誤!
一個自我來到這世界後最大的錯誤!
我記住了莊子的位置,卻沒記住我住的院子。
我該怎麼回去?
這時候,不論是進去還是不進去,後果已經一樣了。
走進去,莊里的人馬上就知道我是從外面進來。
不進去,冬兒差不多也是時候發現我不見了。
實在是沒臉走進大門,自己都覺得太丟臉,一縱身跳進院牆。不出所料,所有人都看見了我,然後所有人也看住了我。
訕訕地笑了笑,一眼掃過眾人反應。爹和大哥那兩只,心灰意冷的一幅奇怪樣子。就算我犯了錯也該是生氣吧,難道又是什麼我不知道的事?余下的那一群,先是和路上搭訕男女的反應相似,看了爹和大哥的樣子後,也跟著悶了下來。
我也郁悶了,不就是出去了一下麼,就搞不懂了,什麼大不了的事非一輩子不準我見人,又不會死掉!
在莊內陰郁的氣氛中,跟著爹穿過前院,走到大廳。大哥揮退眾人,關上門,只余下我們三個。
我想,應該先是叫我跪下,然後呵斥一頓,其間我頂嘴或者不頂嘴,一怒之下請出家法,看我大病初愈,又下不了手,然後不了了之。
沒什麼大不了的!
作出惴惴的樣子,偷看爹的動作,猜什麼時候會叫我跪下。
卻見爹坐下沉默半晌,不叫我跪也不叫我坐,只是悲痛地抬起眼看著我。
我被雷到了!作什麼深沉,要說快說,這叫個什麼事啊?太負擔了!
我用眼神鼓勵他,用動作提醒他。
終于爹開了口︰「塵兒,你這次實在太任性了!從小便告誡你,怎會突然闖下這禍?你相貌如此出眾,這一出去,不多時日,天下皆知有你這麼個人,只怕要大難臨頭了。」
能有什麼難?難道是誰專門收集美人,會把主意打到我頭上吧?不可能,從小就被禁止外出,那時候根本看不出來長大後相貌怎樣。外人都沒見過一個,也是不可能和誰結仇的。所以,這話的意思,不是說因為相貌出眾會大難臨頭,而是知道有我這個人所以會大難臨頭?
那就是說,根源在于我本身的存在?
心念一轉不過瞬間的事,爹接著道︰「爹爹非是不願挺身護你。我沈家莊雖在江湖中有一席之地,若要硬抗卻怕只是螳臂當車。我和你大哥二哥雖願拼命保你,也只能是一家人死在一起罷了。」二哥怎會願拼命護我,這麼些天了,連人在哪兒長什麼樣都還不知呢?
爹眼角已紅,開始哽咽︰「為今之計,只能幾日後尋個緣由,讓人以為你已過身,看能否遮得過。」一咬牙,「塵兒別怕。若是在劫難逃,爹爹定下來陪你。」
我想,我明白了。
爹,我不能接受你們的安排。若仇家尋來,看透這把戲,只怕你們也得把命陪了我。要是計劃成功,別人以為我已死去,那只怕一世都得關在某處不能自由。按著你們的計劃,我不是死就是比死了還慘。
我離去,或會尋得人相助;若死了,至少你們不用平白搭上身家性命。算起來比你們這計劃不知好了多少倍。心下暗忖,仇家是不是會尋來都說不準,就算是死,還指不定會換副身體繼續活下來,只是這可不能和你們說。
眼珠一轉,主意已定,緩緩踱到門邊,輕聲說道︰「爹,請恕塵兒不孝。」語罷,人已撞開門躥了出去,跺腳飛上屋頂,借著靄靄暮色,向著自由和死亡,一路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