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懶懶搭著腳，斜靠在暖榻上，優雅地揭開茶蓋，輕輕吹了吹，隨口問道︰「听說錦妃今早過來了？」
我手指沾了茶水在小幾上寫寫畫畫，听他發問，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抬了抬眼，裝作隨意的樣子答了聲「嗯。」
那人斂了一雙美目，垂首看著手中茶杯，不知在想些什麼。窗外光線投射在側臉之上，顯出美好的輪廓，長長的睫毛蝶翼顫動，豐潤的嘴唇櫻桃樣的色澤，一如往常的勾著微笑弧度。
片刻，似是決定了什麼，抬起頭看著我，道︰「她……可是和你說了最近宮中的傳言？」
我心中發緊，暗道一聲「來了」，深知此刻需謹言慎行、步步為營，也不敢多接話，仍是裝作那滿不在乎的神情，「說了。」
「那，你，怎麼想？」
狐狸的語氣太不正常，泄漏了太多的情緒，我甚至不用加以分辨就能听出語調的緊張。他該是害怕若傳言屬實，我對他有不該有的想法，便會失去這唯一的弟弟吧？
抿了唇笑笑，「我覺著吧，皇兄你這皇宮也該整頓整頓了，奴才們連皇上的閑話都敢漫天傳，是否有失天威？」
狐狸垂眼笑了笑，再抬起的時候，我發現忽然又看不懂那眸子里迷離的光了，只得端起杯子遮住小半張臉，道︰「既說了是傳言，自不可信。皇兄以為呢？」這話放在後面說，應該不會有欲蓋彌彰的嫌疑。
狐狸仍是笑，那神色，我愈發捉模不透。他不再說，我自然不會再主動提及。
晚膳後臨走前，狐狸留下一塊玉牌，告訴我明日不能過來吃午飯，下午有要事，也不能陪我，若想回王府，那腰牌可讓我自由出入，還派了個武功高強的侍衛明日過來，以備我不時之需。
看不出什麼異常，狐狸的語氣中仍有寵溺的成分存在，我卻開始不安起來。
他明日是真有要事麼，也太過湊巧了吧？
我也不是非回去不可，給塊牌子是什麼意思？就是說以後可以不用找他陪了？
也許不是這樣呢，或許是真有事。昨日陪了我一天，應該積壓下不少奏折沒批，今天得趕著處理完。
胡思亂想大半夜，起床時已臨近正午。
起床發了好一陣愣，想著昨晚狐狸說會派個侍衛過來，不知是個怎樣的人？緊了緊前襟，撩開簾子跨出門外。
冬天已經快結束了，雪已不再下，只是地面尚有積存，太陽花花地照著，有些暖意。
深深呼吸幾口，又伸伸懶腰踢踢腿。門外一個人都沒有，撇了撇嘴，正要回屋，眼前嗖地出現個人影，黑衣黑褲，一溜兒的黑色。「屬下拜見王爺。」那身形、那聲音，熟悉得很。
我大樂，柳緋然什麼時候這副打扮了？
拉了胳膊讓他站起來，「嘖嘖」嘆著看了一圈，「喲喲喲！你這身打扮還不錯呢，是什麼名堂？」
柳緋然憋紅一張小臉，鼓了好半天氣，「屬下……屬下今天正式加入了暗衛，編號十一。」
我扯了扯他頭上同樣烏黑的發帶，笑道︰「敢情穿一身黑色就是暗衛，那不是還有赤衛、青衛、白衛、黃衛咯？」
柳緋然不服氣道︰「王爺您記不得了，暗衛是專門負責保護皇上的，只有身手特別好的侍衛有資格參加選試，而且還得通過特訓才能穿上這身衣服。」拳頭握的死緊，有些羞澀又有些自豪，「在我之前，統共也只有十一人成為暗衛。」
我听他說話，只覺樂不可支，「柳緋然，你連數都不會數啊？你是十一號，前面不是只有十個了嗎？」。
「王爺您不知道，暗衛的首領編號是零，他是所有暗衛中最厲害的，不過三個多月前被罰到秋別塔思過了。」柳緋然越說越小聲，似在看我臉色，「說是……因為護主不周。」
三個多月前，算起來不是我最初生病的時候麼，難道就是和我有關？
眼角斜著看了看柳緋然，還在往我臉上瞟，見我看他，慌忙不迭地垂下眼去，那樣子……倒是可愛。
我受涼那天還見過他，那時都還是平常侍衛打扮，那便該是我生病被禁足那段日子的事了，看著他紅潮尚未褪下的臉蛋，忍不住調笑道︰「呵，原來是去特訓了，還以為你整天和卓羽卿卿我我呢。可惜呀，可惜了大好時光呀。」
「我……我才沒和卓大哥……」反射性地否認，最終低不可聞。
看柳笨蛋發窘的樣子，心情大好，拉他一塊吃了午飯，出了宮。
好心情維持到下了車跨入王府大門那一瞬，才突然醒轉過來。
之前狐狸怕我見了卓羽和柳緋然心情不好，一直都盡量不讓他倆出現在我眼前，現在卻把柳緋然主動推到我面前，是何用意？
思緒混亂了，又轉了起來，越來越快，越轉越亂，像噬人寒潭底的旋渦，拉動我的精魄沉向深不見底的黑暗。黑暗中隱隱有一個答案等著我。
我心中是已放下，但並未告訴狐狸，他這麼做，要麼就是已經知道我不會因此受到刺激，要麼就是他已不願再顧及我有什麼想法。
兩種情況都指向一個可能，一個很可能的可能——他不信昨天我說的話，他看出了我喜歡他！
腳立時發軟。
不可能啊，昨日我小心謹慎，自認沒出什麼紕漏，是哪里露出了馬腳？他不過來吃飯，不陪我回王府，他已經在躲我了。怎麼辦？怎麼辦？我現在說什麼都已沒了用，他已經認定了！
柳緋然見我身形晃動似要倒下，趕緊上來扶住。
我斜眼睨著他。暗衛？有這麼蠢的暗衛麼？大白天雪地里穿身黑衣扎眼得緊，還真是暗哪！說什麼專門保護皇上，不過是臨時找了個笨蛋來充數吧？
想起狐狸淡笑的臉，我心中又慌又氣。不管怎麼，我與你始終還是兄弟啊，用得著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嗎？
在王府小坐了一會兒，不願父王見我神不守舍的落魄樣，便早早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