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不能動，耳朵自然一直貼在帳篷上，里邊的聲響清清楚楚地傳入耳中。
一個清亮中帶著些低啞的聲音低低吼著「放開我！」那嘩啦啦的金屬踫擊聲應該便是困住這人的鐵鏈了。
另一個人音質渾厚，似乎帶著笑意，慢悠悠道︰「你若乖乖待在我身邊，也不會吃這些苦頭。不是早告訴過你了嗎？不要試圖逃離我，你總是不听，也只能鎖著你了。」
一陣奇怪的聲響後，被困那人高聲叫起來︰「放開我！你個惡魔，我定要將你碎尸萬段，挫骨揚灰……」
「你可別忘記了現在是誰在做主。」男人愉快地哼哼笑起來，「說到惡魔，我哪比得上你，連自家人都不放過……嗯——！」說話的尾音混了一聲低吼。
被困那人輕輕叫了一聲，不再作響，只剩下鐵鏈搖擺的嘩嘩聲、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和偶爾低不可聞的悶哼。
我蹲在帳外動也不能動，听著里邊的聲音，怎麼也猜不透被鎖住的人正在受怎樣的刑罰。
听了半晌，心跳開始加速，口干舌燥，頭腦也有些發昏，好像身體里所有的血液都聚集到了的某處，有些脹痛。也不知被點的穴道是什麼名堂，竟讓人如此難受！
強忍著身體的不適，等待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抓捕。不知過了多久，里面傳出一聲極力壓抑的慘叫，繁雜的聲響隨之停了下來。
一陣衣物窸窣聲後，男人渾厚的聲音響了起來，語調平淡無波，「可惜啊可惜！難得有個身手這麼好的，能潛到這里來，卻偏偏听了不該听的話，也留你不得了。」開口時還在帳內，最後一個字卻是響在我頭頂上。「听得過癮吧？現在可以閉上眼和家人告別了。」
是在對我說話？我眼珠拼命向上轉也看不到那人的臉，只有一身白色在暗沉的夜色中分外突兀。
他，他的意思是……馬上就要……殺了我？
耳中猛然轟鳴，一時間心頭所有的感覺都涌了上來，恐懼、後悔、不甘，還有不知道是什麼的什麼。
在這最後的時刻，眼前出現的竟然是病後第一次上朝那日，眾臣散後，我倚在紫宸殿門邊等狐狸，太陽暖暖照進殿門，將我的影子投在泛著黑亮光澤的地磚上。他從後殿步出時已月兌下滿綴珠玉龍紋的王服，換了平常裝扮，高潔的額頭隱隱帶著金色光芒，一雙紅唇晶瑩欲滴，那眉梢眼角依舊含春含笑，踏著明亮的陽光和幽黑的陰影緩緩走來，輕輕拉了我的手，嫵媚一笑，道︰「小暉今日真是好看！」
也許……狐狸也是猜到我會在不適當的時候闖禍，才會不準我來西疆戰場的吧？
就算他只願和我有兄弟之情，其實也是擔心我的吧？
真可惜！反正他都要躲我，那時拼著也該找個時機親一親那艷麗的紅唇、象牙般的脖子……
見不到了……這回是真的再也見不到了呀！閉上眼，大顆大顆的眼淚忽然滾滾而落。
顫抖著等待良久，那人卻遲遲沒有動手。我疑惑地睜開眼，卻見他正用食指接下我眼中滴落的一顆淚水舉到自己眼前，似是發了怔。
輕輕一聲嘆息，是在為誰？
忽然，他一甩手，低低笑起來，柔聲道︰「小家伙，乖乖的，不要說話哦！」說著已在我胸口輕點了兩下。穴道一解，經脈頓時暢通，瞬間泛起酸脹的感覺。
他將我手搭在他頸上，攔腰把我抱起，一縱身，耳邊便是呼呼風聲，西厥大營入夜燃亮的火光一閃而過，片刻，眼前已是一抹漆黑。
四肢的酸脹感消逝之後，血液流動的輕微刺痛更讓人難以忍受，似一根根極細的針穿透皮膚刺入筋骨。我忍受不住，輕輕動了動，他將我摟得緊了些，在我耳邊輕輕說︰「不要動，不要說話。讓我抱一下，就這樣抱一下就好！」話語間竟帶了乞求的味道。
我雙手正掛在他頸上，其實應該試試看能不能取了他性命才對，成敗暫且不慮，總是個機會，只需要輕輕動作……我卻不合時宜地心頭一軟，咬牙忍著手腳麻木的感覺，將摟在他頸上的手也緊了緊。
他不再說話，只抱著我，緊緊地。
從他解開我穴道那時開始，我便已安下心來，他若要取我性命，大可直接動手，現下雖不知要去何處，至少性命應是無虞。
眼楮已漸漸習慣了四周的黑暗，隱約見得是輕踏在樹梢疾飛，卻仍看不清他的相貌。
越過一條小溪流，他將我輕輕放下，我扶著樹勉力站起來，之前在帳外蹲了太久，腿上到現在還是無力。一路上思來想去，他明明想殺了我的，為何現在卻似要放了我，莫非是我以前學藝時在西厥的故交？正要開口詢問，他卻伸手掩住我嘴，「我們已跨過湛江，這里便是東陵的地界，你能潛入我軍營，自然也能回去了，便就此別過！」我一听急了，開口要說話，卻只發出「嗚嗚」的聲音，忙要去扯開他捂住我嘴的手，他自己縮了手回去，一縱身不見了蹤影。
這人怎麼說走就走啊？我張口哭笑不得，哪里是我潛到他軍營里，明明是被他手下擄了去的，找得到回去的路才怪！
沒有辦法，也只得轉身往後走。既然他說這邊是東陵，想來也該有些暗哨，看等下能不能撞見。
四周盡是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偶爾還有動物淒厲的叫聲，我全神灌注地分辨四周的聲響，一腳深一腳淺地慢慢走著，真搞不懂那人剛才黑燈瞎火一片是怎麼飛的，連那落腳處的樹尖都能看清楚，怎麼我卻什麼都看不到。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听到「喀嚓」一聲枯枝踏斷的輕響，雖然不知是人是獸，但至少有了動靜，我忙高聲喊道︰「有人嗎？我是東陵耀王，煩請出來相見。」
靜悄悄的，沒人作答。
我失望地呼口氣，繼續向前走，身後卻突然響起衣物摩擦聲，冰冷的觸感貼上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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