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竟讓一向勤勉的狐狸缺了從未間斷過的早朝？連一丁點兒都猜不到，我想不出對于他來說，有什麼比我和國事還重要。
心中焦急，身形動得極快，轉眼重華殿就在跟前。
兩個黑影閃出，以防備姿勢阻擋在我面前。拉回散亂的思緒，定了定神，撥開額前被風吹亂的頭發，抬眼看去，是跟隨狐狸的暗衛，兩人見了我，面上露出訝異的表情。
暗衛在此，那麼狐狸必在重華殿無疑，趁著他倆莫名其妙呆怔，飛快地閃身從兩人身體之間的空隙徑直穿了過去。二人在我迫近時已醒過神來，卻沒有阻攔，只跟在我身後，一副似乎不知所措的樣子。
越過重重院落，輕輕踏上重華殿前院大門的屋頂，遠遠看見殿旁樹下，狐狸眯了眼溫柔地笑著，懷中擁著一白衣男子。麻木地眨了眨眼，胸中先涌起的，不是被背叛的憤怒，而是難以置信的驚奇。他竟然對這除我之外的人，那麼溫柔的笑著，那樣的笑容，是我的專屬啊！
我順著狐狸溫柔得能溺死人的視線，看向他懷中的男子。那人比他矮大半個頭，身姿縴細，烏發如雲，年輕的面龐俊美如畫，一雙大大的黑眸閃爍靈動，豐潤的紅唇透著些嬌憨。看起來熟悉得很，因為那面容，那身形……都與我一般無二。
我看到的是我自己，還是誰？
我是在做夢嗎？
腳步滯住，從空中木然飄落，立在門殿前，張了嘴想叫狐狸，喉頭卻哽住，什麼聲音也發不出，只怔怔地看著重華殿前含笑而立的一雙人。
又是幾條黑影毫無聲息地閃現，一字排開擋在我身前，在看清來者是我時，同樣的詫異表情從他們面上一閃而過。
強烈的陽光劈透雲層，從縫隙中直射而出，照在重華殿金色的屋頂上，耀眼生花，黃黃綠綠的樹葉隨風輕搖，一片明媚燦爛。
樹下，兩人相擁而立，那身影，天作般合襯。
狐狸低頭專注地看著懷中男子，彎著嘴角說了什麼，那人「咯咯」笑起來，嗓音清泠，只覺在哪處听過，卻想不起來。
那人先發現了我的存在，微微轉頭看向我，並未對我與他相同的相貌吃驚，倒像是與我熟識一般，側首偏頭，對我笑了笑，還俏皮地擠了擠眼。可明明是可愛的表情，卻因那跳動著歹毒光芒的黑眸，讓人只覺如嗜血惡鬼。
狐狸似是在談笑中失了神，後知後覺地轉過頭來，見我直直看著他，眯得細長的美眸微微睜大了些，好像有些驚慌，旋即垂眼關切地看向懷中男子。
那人先前明明還對我笑著，一扭回頭面對狐狸，瞬間變作憤怒的表情。狐狸見他不高興，也皺了眉頭，破天荒地對我板起絕美的臉龐，對我低聲喝斥道︰「你來做什麼？出去！」
我睜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話。
他從來沒這樣對我說話過，他對我溫柔呵護，有時狡猾算計，有時邪肆狂佞，也曾怒火沸騰，可從來沒這樣冷淡疏遠，就像……就像我只是個擾了他興致的閑雜人等。
他說什麼？他叫我出去？他怎麼能用這樣的態度，和我說這樣的話？
那兩人，一個氣勢迫人，一個殺氣凜冽，我只鼓足氣勢瞪了一眼，全身便不由自主地泛起寒意，冷得連思維都不能轉動。
眼直直地木然轉身，一步步慢慢走出重華殿，毫無知覺地走著，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風卷著零星枯葉吹過，太陽不知何時已隱去蹤影，難得的晴天，只維持了小半日。
豆大雨點打在身上，帶著麻木的微痛感，衣服被淋得半濕，顫抖著打了個冷戰，陡然醒轉，方覺眼楮酸脹干澀，竟是一直忘了眨。
狹窄的十字路口，四面皆是深紅宮牆，這是走到了哪里？皇兄剛才的樣子太反常，等下肯定會來找我解釋，我在這里他會找不到的。
稍稍打起精神，躍上牆頭，回了抱影閣。
挽月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不敢多話，替我換上干爽的衣服鞋襪，奉上茶水糕點，靜悄悄守在旁邊。
桌上有我最愛吃的蓮藕糕，清甜的香味飄上來，我竟然只是看著，連手指頭都不想動，更別說嘗。
那人，和我長得如此相像，應該就是翔和那黑衣男子要找的塵兒吧？可是他怎麼會和皇兄在一起？
江湖傳聞說無塵滅了沈家莊，翔說他的塵兒不可能殺害全家，狐狸說我出宮後滅了個什麼莊子……以前從未認真想過的事，忽然一件一件串到了一起。
很簡單的一個結論，我竟然從沒往那處想過——是我殺了人，陷害給無塵！
但我為什麼要害他？難道只因為相同的容貌？唔……照以前的性子或許有可能。
可如果他就是翔口中天性純良的塵兒，怎麼會有那樣惡毒的眼神？那樣的眼神，倒是像極了我失憶前的性子。
心口猛地擂動了一下，忽然有了一個猜測，一個可怕的猜測。
我昏睡三月醒來，那時的記憶是一片空白，是他們告訴我，我是東陵耀王端木暉……我在想什麼啊？越來越匪夷所思！
覺察到自己似乎想了不該想的事，趕緊將思路轉開。
一切的關鍵，是我出宮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那一段我不知道、狐狸不清楚、零不肯說的往事，到底是怎樣？
零應該是知道的，就算不能詳盡，也能推斷出個大致來。可是，我現在一點都不想知道，那時發生了什麼，最好就這樣過去吧，我不想知道，我不要知道！
零靜靜站在我面前，我木然瞪著他看了老半天，方覺有異，輕飄飄地問道︰「你又要做什麼？」
零直直看著我，「是您叫我出來的。」
他沒單膝跪下，他沒低頭答話，他直視著我眼，連他向來平淡無波的聲音竟也有一絲溫柔，和以前太不一樣！可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稱我為「您」，而不是「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