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小鎮,不大,方圓不過一兩里,但車來人往,熱鬧得很。每三日,我便要走上二十里地來這鎮子趕集。
平日太過倚賴輕功,雙腳越來越嬌氣,不過是圍著市集繞了一圈便酸脹得不行,可在這小鎮里飛檐走壁又太過扎眼,也只能慢慢地往偏僻的地方蹭。
往南,是回家的路,路邊有個小茶鋪。茶只是一般的茶葉,甚至有些劣質,但每次趕完集總會在那兒停留片刻,喝一碗茶。
時辰尚早,趕集的人還沒散,茶鋪里僅坐了我一人。魏老頭堆著笑,提著茶壺迎過來,在我桌前放上只黃褐色的茶碗,往里面倒同樣黃褐色的茶水,神神秘秘說道︰「誒,你听說了沒,昨晚又有人去揭榜了?」
喝口茶,潤了潤喉嚨,淡淡問道︰「哦?這回又是揭的哪張?」
「自然是白的。黃色那張誰敢踫?朝廷的事兒,搞不好得搭了自己進去。」
我笑笑,垂下眼,又喝了一口。味道雖不敢恭維,但勉強能解渴。
若要說這兩年江湖上什麼人物風頭最勁,莫過于無塵。
江湖上本傳言這無塵早已在三年前墜下斷魂崖身亡,卻在前年秋天,朝廷懸賞金萬兩尋他,且只要活人,若傷著了,便是滿門抄斬的罪。顯然,這人那時是沒死成的。
萬兩黃金著實不是個小數目,當下便熱鬧起來,據說當天總計有三十多人揭了皇榜去當地官府踫運氣,盡數被亂棒打出。這都不算什麼,奇的是,那天晚上,武林中也發出了懸賞令,榜文與朝廷發的皇榜幾乎椅子不差。為什麼是幾乎呢?便是將那一萬兩黃金的「一」字改做了「兩」。翌日,朝廷立刻將賞金提至三萬兩黃金,當晚,懸賞令上的數目又改做了四萬兩……如此一來二往,沒幾日便漲到了十萬兩黃金。
魏老頭見我沒搭話的意思,自己接了往下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可就是十萬兩黃金啊!幾輩子都花不完了,要都給我……」
這老頭一副痴痴傻笑的樣子,又開始發夢了。這一年多來,我听他那些夢話起碼不下一百次,終于忍不住,拍拍他手臂打斷了美夢,好心提醒道︰「真有這樣的好事,也輪不到咱們身上。你想想啊,那無塵連上一任武林盟主都能殺,定是武功卓絕的高手,像我們這樣的小老百姓,手無寸鐵,要真遇上了,只怕還沒看清楚便丟了命去。」
魏老頭愣愣看了我一會兒,像是沒想過味來,突然哆嗦了一下,連聲道︰「對,對,對!吳先生說的對極了,這樣的事,咱們這樣的小老百姓還是躲開的好,躲開的好!」
我呵呵笑起來,他一時也沒了話,視線落在我臉上發起怔來,我下意識地抬手擋了擋,有些不自在。
魏老頭不好意思地笑笑,「吳先生,你臉上的瘡好些沒啊?天天捂著,不悶得慌?」
輕輕模了模臉上包裹的布條,笑道︰「好不了啦!在老家的時候都治了五六年沒見好轉,如今藥錢都快付不起了,也不想治了,就這樣罷!反正又不是什麼有身價地位的人,不需要拋頭露面,遮起來只要不嚇到人就行了。」
茶棚里走進個人來,提了大包大包的東西,想是集市快要散了。魏老頭一見有客人,立馬顛顛地跑過去摻茶。
我起身拍了拍衣袖上不知在哪處沾上的灰土,將兩個銅板放在碗邊,起身離開。
出了小鎮,便不再走大路,進了路邊繁密的樹林。
這片林子極少有人走,連小路都沒有,尋常人不敢進入,于我則不然,林中樹木看似雜亂,卻在不起眼的地方有著特殊的記號,那是專門為我做的標記。整座山上樹木大石的方位都合著陣法,不明就里的村民走進去,只能繞圈打轉,久而久之,都說這山林太邪氣,不願再進入,回家途中偶爾遇到些樵夫,都關切地叮囑我不可往前,我只推說看里面能否找到些珍奇的藥材,醫治臉上的瘡疤。
模上頭頂處的樹干,會有細小的尖刺狀突起標明方向,肉眼是根本看不見的,連我亦是熟悉了幾百遍才能將那觸感與樹皮的粗糙分辨開出。
九轉百回,切莫睜眼,只消循著標記的方向前行。
慢慢走了約一盞茶工夫,睜眼,林間一片開闊的平地。
高大的樹木圍成個天然的小院,院中兩座小屋,一座舊,一座新。舊屋前種著兩棵緊挨著的樹,雖大,卻比不過外面的野林,那枝葉的形態一看便知是移栽而來。樹下一張木制小幾,旁邊坐了個男人,正拿著小刀雕刻著什麼,身邊一個面容精致的稚童正搖搖晃晃地繞著他打轉,口齒不清地牙牙發聲。
男人抬起頭來,朝我淡淡看過來,眼神恍惚了一下,又低下頭去,專心致志地把弄手中木塊。
我見慣不怪,也不管他理不理會,自顧自地打著招呼︰「師傅,我回來了。」走過去將肩上的包袱放在小幾上。
小孩見我回來,不再纏著師傅,撲過來抱住我雙腿。我幾下扯開臉上裹著的布條,長長呼了口氣,將他抱起來「吧唧」親了一大口,問道︰「爹爹不在,寶寶乖不乖?想沒想爹爹啊?」寶寶偏著頭,含著手指,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楮,似乎在苦惱該先回答乖不乖還是想不想,好半天才笑起來,將紅灩灩的小嘴湊在我臉上使勁蹭了一下,女乃聲女乃氣地慢慢說道︰「寶寶乖……想爹爹。」
寶寶兩歲了,才剛學會說話走路,但寶寶其實不笨,只是因為娘親死得早,少吃了幾個月女乃,較其他小孩發育得稍微慢一點點而已。之前我也很擔心,師傅卻說沒有關系,寶寶長大後會很聰明。
在粉女敕的小臉上輕輕咬了咬,掏出懷中揣著的撥浪鼓,寶寶一把抓過去,興奮地搖起來。我偷偷朝旁邊瞥了一眼,生怕那聲響打擾到師傅,見他仍心無旁騖地專注著,才放寬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