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皺眉看著他，俊朗的眉眼間沒有面對仇敵時的凶狠快意，有的只是一絲無法掩蓋的喜悅，和一片難以言述的悲傷。這矛盾的神情，竟比師父我時的眼神更讓人不解。
元烈望著我，視線有一瞬間不知落在何處。輕輕勾了勾薄冽的唇角，卻是苦笑，嘆息道︰「原來，三年前我就已經找到你了，我真蠢……」
我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警惕著他的動作，見他抬手，頭立刻微微一偏，不著痕跡地倒退半步，躲開了他撫上我面頰的手。
詫異地發現，就這麼一個小小的避讓動作，竟讓他寬厚的肩膀止不住顫抖起來，整個人像被極度的哀傷席卷，喉結上上下下地顫動，卻不能成言。
我很困惑。
他明明恨我至極，甚至在榜文上寫了旁人不可傷我分毫，意在報仇不假他人之手，可為何現在作這般姿態，竟像是……心痛至極？
難道他真是在我跳崖後才發現愛上了我？
或者這是什麼報復的新伎倆？
我拿捏不準，依舊戒備地看著他。
短短片刻，他已重新收拾了自己散亂的情緒，語調平緩地對我說道︰「塵兒，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好嗎？相信我，我不會對你不利的。我知道以前對你做的事不可原諒，但只求你給我一個機會照顧你，好嗎？等到你恢復記憶，我自然會走，不會再來打擾你，好嗎？」。
我定定看著他，略一沉吟，狠狠咬了咬牙，道︰「要我信你也不難，你老實回答我幾個問題。」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沈家莊的人真是我殺的？」
元烈輕笑一聲，道︰「這我實在無從得知。我在宛城遇見你的時候，你身上錢財早已花光，應是已離家多時，加之沈家莊被滅門的消息不知何故被朝廷嚴密封鎖，饒是無極門耳目眾多，我也是兩個月之後才得知。不過……」元烈欲言又止，眼神閃了閃。
他這一停頓，將我的心高高懸起，難受得很，不耐地追問︰「不過什麼？」
「武林大會當天，沈家莊唯一幸存的一個小丫鬟被送到了浮空山上，她見了你，說是你殺了全莊的人。」元烈微微一頓，看我目光發直面色蒼白，又補充道︰「可那時她已經被嚇得痴傻，說的話也做不得準。」
對，作不得準，作不得準！
那時端木暉正好離宮，無人知他去向，時間也差不多吻合，連狐狸和零都認為是他做的。他與我長得一模一樣，那丫鬟看見的一定是他。
重重吁出一口郁氣，悶聲繼續問道︰「那上一任武林盟主天星派掌門孟清，可是我殺的？」
「不是。」
不是？狐疑地眯了眯眼，「確定？」
「這個你大可不必懷疑，因為……他是我親手所殺。」
我聞言，震驚地瞪大了眼，著實被嚇了一大跳。都說那孟清是元烈故友，也是後來元烈與我反目的原因之一。我只道是有人陷害于我，卻完全沒想過他竟是被元烈親手所殺。
元烈看了我一眼，繼續道︰「天星派近幾十年，已大不如前，但因有百余年歷史，仍被尊為武林第一大派，三屆掌門任了三屆武林盟主，卻無甚作為，導致整個東陵武林紛爭不斷，毫無秩序可言。」
「無極門雖屈居第二，但不論在武學或是聲望上，都已超越天星派許多，我自接任無極門門主之位，下定決心要整頓武林秩序。無極門產業眾多，在民間極有聲望，奈何武林人士卻固執地以天星派武學成就為尊。我忙碌了幾年卻成效甚微，無奈之下，只得定下了刺殺孟清的計劃。此舉一在破壞武林人士對天星派武功天下第一的認知，二是除去孟清天星派再無高手，武林盟主之位非我莫屬。」
「好不容易盼來三年一次的全國產業巡查，饒是我之前計劃周詳，卻仍出了意外。行刺的那天夜里，有人尾隨我上了霧隱山，我殺了孟清，他打傷了左護法，天星派弟子說見到有人受傷逃跑的背影。
「我不知那人是何用意，事已至此，也沒時間追查，只能即刻趕回浮空山主持大局，準備召開武林大會。」
听到此處，我不禁皺眉問道︰「難道別人就不曾懷疑過是你殺的孟清？」
「自然會懷疑，在回浮空山的途中便被人偷襲試探過。其實，殺孟清時我不慎受了重傷，只余下了三成內力，拼著一口氣趕回分堂便倒地不省人事，第二日醒來卻發現內力幾乎全部恢復。我一直以為，是隨我出行的百花谷代先生用玄天針法替我恢復了內力。」
說到此處，元烈眼眸狠狠一縮，泛起紅來，聲音明顯地顫抖，听著說不出的難受。
「……你跳崖後，代先生才告訴我，那天夜里你將畢生內力全部給了我。」
心口猛地一揪，幾乎落下淚來。
雖然已經知道無塵就是我，可這一瞬間的心痛卻無關身份，只是疼惜那個可憐的無塵，付出了那麼多，只落得個墜下懸崖的下場。
平了平呼吸，忍下眼中的脹熱，莫名地，想起皇宮里的那個人來。
難怪雪融的解藥對我沒用，原來我不是中毒，而是自己將內力給了別人。又想起狐狸等待我回復內力那幾日瘋狂的**，不禁面上一熱，緊隨而至的是無奈心酸。
元烈卻是沒看到我面上神情變化的，他低垂著頭，雙眼無神，喃喃自語︰「我真是該死！若我多對你用心一些，再多探一次你的內力，便不會犯下後面那麼多錯了。」
他此時看起來已心神恍惚，本是奪回寶寶的最好時機，然而，我卻猶豫了。
雖然我一直說自己根本不在意以前的事，其實我是在意的。我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我真的是別人口中那個殺人如麻的大魔頭。
如今，沈家莊的人應是端木暉殺的，孟清是元烈自己殺的，他已經說了那麼多，就還差一個，就差最後這一個了！
心中念頭一閃而過。我那時就沒了內力，那麼後來，在浮空山上……
急急追問道︰「那仙都派顧掌門呢？可是我殺的？」
元烈聞言，猛地抬起頭，怔怔看著我，傷痛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