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確定原本屋里是沒有這東西的，那麼必是元烈帶來的無疑。只是這麼髒的東西怎麼會放在枕頭下？好奇地拿起布料來，發現底下還壓著一張紅色的紙，像是某種請帖的樣子，但面上沒有名字，不知道里面寫了什麼。順手也拿了起來。
「塵兒！」身後突然傳來元烈低沉的聲音。
驚嚇之下，手一抖，灰撲撲的破布便散落在了床上。
雖說是無意，但總歸是私自動了人家東西，轉身心虛地咧嘴笑笑，趕緊將請帖放回原處，抓起散落的布條半天卻疊不回原狀。元烈一瞬不瞬地盯著我手中灰色的碎布，灼熱的視線似乎要將我手燒出個洞來。
被他看著，愈發手忙腳亂起來，忙活了半天，那堆布條幾乎已被我搓作一團。訕訕地看了看元烈，尷尬地笑笑，小心將布條堆回床上……好像也太亂了些，又攏了攏。
再抬頭，元烈已朝我邁出一步，原本看著那堆破布的視線轉到我身上，死死鎖著，深邃的眸子黑不見底，好像醞釀著什麼。
不自覺地抖了抖，小心地向後退了一小步，一步，又是一步。
元烈慢慢逼至面前，我卻已退到牆邊，再無處可逃。
他比我高出半個頭，肩膀比我寬闊許多，那陰影籠罩下來，壓迫得我快透不過氣。慌張地陪著笑，手足無措道︰「我不是故意要翻你東西的！我看你沒帶換洗衣物來，想著你和師傅身材差不多，就拿了師傅的衣服過來，看見床上有些亂，又想幫你鋪床，結果一不小心就翻出來了，呃……這是什麼東西呀？好髒，要不要我去幫你洗洗？……」
「啊——！你要做什麼？」看著元烈抬手，我嚇得大叫起來，卻見他猛地將我拉入他懷中，頭埋進我頸窩，喃喃念著︰「塵兒，對不起，對不起……塵兒……」顫抖的聲線，竟是……哭了？
心頭一動，知他是又想起了以前的事，忍著被他雙臂箍緊的疼痛，放柔了聲調，在他耳邊輕輕問道︰「那些是我的東西，對不對？」
緊貼著我的身軀狠狠一震，悲痛地嗚咽︰「塵兒，不要問，好不好？不要問！我現在不能告訴你，我說不出口啊。等你記起來了，你要怎麼對我都可以，好不好？不要問了，不要問……」
最怕見人哭了！女人哭起來還可算作梨花帶雨，可男人哭泣的樣子卻讓人說不出的難受。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能哭成這個樣子……唉——！
……咦？我這是在想什麼？真是見鬼了，他害得我跳崖，我反倒還來安慰他？真是，真是莫名其妙。
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嘆了口氣，柔聲安撫道︰「別去想了，沒什麼的，反正我都不記得……啊——！」
又是一聲驚呼，元烈摟住我的雙臂力道陡然增大，似乎要將我揉入他血肉中一般。倒不是疼得難以忍受，只是我未曾提防，又正好張口在說話，不受控制地就叫了出來。
幾乎是立刻，身上緊箍的力道消失了。元烈雙手握在我肩頭，已然痴狂，俊臉上淚水橫流，一片狼藉。
「塵兒，不用安慰我了，我不配，我不配！我不配活在這世上……不配奢求你的原諒……不配站在你面前……我不配被這麼清澈的眼楮看著……」
他怔怔看著我的眼，神志恍惚地便撫了上來，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倏地收回，目光灼灼盯著自己雙手，「我不配踫到你……我不配的！我不配……」踉蹌倒退幾步，跌坐在床沿，哀痛地看著我，蓄滿悲痛與悔恨的眸子暗沉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像是不敢看我一般，只一眼，他便垂下頭去，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堆破爛不堪的碎布，將臉深深埋入，抑著聲音痛哭起來︰「對不起……我真的不想，真的不想啊！塵兒，對不起……」
看著他近乎痴傻的模樣，我喉頭似乎被什麼哽住，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他已完完全全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中，喃喃自語，痛苦流涕，我連聲呼喚他名字，都未能將他神志喚回，索性退出小屋關上房門，讓他自己哭個痛快。
晚飯已經做好放在了樹下小幾上，寶寶趴在樹下不知玩什麼笑得眼彎彎。將他從地上抱起來，湊上嬌女敕的小臉大大親了一口。
果然是父子啊，怎麼看怎麼像！那額頭，那眼角，那嘴唇，甚至尖尖的小下巴，都能看出那人的影子來……
突然指上一痛，寶寶啊嗚一口咬住了我不知不覺撫上他紅嘟嘟小嘴的手指，還像小狗一般叼著甩甩頭。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又裝作要哭的樣子，抽出被咬住的指頭，讓寶寶嘟起小嘴幫我吹吹不痛。
細細拭去小臉上被汗水沾濕的泥土，撥了半碗米飯，拌上熱著的剩魚湯，又撕了些鹵牛肉，一勺一勺喂寶寶吃下。
看著寶寶從肥肥胖胖的小嬰兒長成現在這討人喜愛的模樣，讓我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像是……像是看著那人長大。
寶寶睡得很早，吃完晚飯玩不過半個時辰，就呵欠連天了。師父說要讓小孩子多睡，才能長得好。
我也必須要早些歇息。我有舊傷在身，必須保證良好的睡眠，就算不犯困，也得逼著自己睡著。
不知是不是因為內力恢復的關系，听力比以前似乎強了許多。微微凝神，甚至听到破碎的悲鳴︰「……為什麼記不得我了？塵兒……我的塵兒……對不起……是我……是我把你……弄丟了……塵兒……」
雖然有了內力，身體恢復得比以前快許多，可流了那麼多汗水，身體實在透支得厲害，看著寶寶甜美的睡臉，隨著那讓人揪心的哭泣聲漸漸弱下去，我意識也慢慢模糊起來。
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那人就站在紫色的花樹下，玉般瑩潤艷的臉上是溫柔得能溺死人的笑容，細長的眉梢微微挑起，瀲灩的眸被縴長的睫毛遮住了大半，卻仍掩不住釅釅春意。
他朝我招了招手，我飛似地撲入他懷中。
嫣紅的唇輕輕踫了踫我面頰，再慢慢吻上眼楮，又順著鼻側緩緩滑下。唇舌糾纏，喪失了呼吸，湮沒了時間。
細長的手指繞住我發絲，耳邊是他輕輕吹著的熱氣，面紅心跳，盡是饜足。
他說，「塵兒，對不起，我把你弄丟了。我找了好久，總算找到你了，隨我回去吧！」
我哭了，又笑著，使勁點頭，看著他一手抱起寶寶，一手擁我入懷。
夢醒的時候，我哭了，卻沒笑。
因為我很清楚，那只是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