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轉的時候，有那麼一瞬迷茫，待睜眼看見了代盛，便知道自己還活著。
當時怎麼也沒料到自己還能撿回一條命的，我還真不是一般的命大！那麼高那麼險的懸崖落下去沒死成，利劍刺進了心口仍然沒死掉，是我命不該絕啊！
只是……
「代叔……我好疼啊！」
左邊胸口上不知敷了什麼藥，又熱又痛又癢，一見到慈愛的老者，便忍不住申吟起來。聲音極生澀粗礪，像是許久未曾說過話一般……呃，確實很久沒說過話了。
「知道疼還自個兒往刀口上撞？撿回這條小命都算不錯了，還喊疼！」代盛一副又氣又憐的神情，探指捏住我手腕。
輕柔的踫觸讓我反射性地一縮，手腳卻是一動也不能動，轉念又覺得自己在長輩面前還有這種反應也太齷蹉了些，慢慢讓自己放松心神，訕訕笑道︰「有代叔你在嘛！」
「要是我沒能及時趕來怎麼辦？」代盛瞪了我一眼，一邊听脈一邊說道︰「元烈帶我到這兒的時候，你已經是連氣都沒了的，就剩了那麼丁點兒脈搏。那一劍切斷了心脈，要不是有真力護住，早就不成了。」
「用針線縫上斷掉的血脈，這法子雖然在萬花谷中也拿些動物試驗過，卻是從未在人身上用過的，而且也未曾試過心脈這等重要部位。我其實也沒多少把握的，可那時情況危急，也只能放手一搏了。幸好幸好，若不然……」代盛越說越小聲，竟平白有些唏噓起來。
「代叔醫術高絕嘛！這不救過來了麼，呵呵。」我干笑一聲，一邊轉著眼珠往旁邊瞄。
「別看了，元烈不在。宮里的碧晶膏用完了，我讓他趕緊去萬花谷把那邊存著的全拿過來。」代盛撤指拍了拍我掌心，將我手放回被子底下，喃喃叨著︰「怪哉，當年師傅帶著我一起到宮中替先帝制了那麼多碧晶膏，就算是每年都賜些給有戰功的將領，最起碼也夠用上五六十年的，怎麼這麼快就沒了……」老人家起身走到書案邊坐下，慢悠悠加水磨墨提了筆，嘴里模糊不清地念念有詞，漸漸專注于手中的筆墨。
外面是個大晴天，強烈的陽光透進窗戶，讓代盛的側影輪廓模糊起來。我眯著眼，怔怔看著，半晌方驚覺自己恍了神。胸中一悶，頓時覺得無趣得很，閉上眼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連著幾日都是如此，醒來沒幾刻又繼續睡，我以為是身體太虛弱的緣故，後來才知代盛听說了我之前的狀況，怕我睡眠不好，特意在藥方里加了幾味安神的草藥，讓我更好地休息長好傷口。
每一次醒來都是代盛在我旁邊，有幾回也看見卓羽正向他請教醫術。我不太願見卓羽，申吟一聲裝作乍醒，引他對上我視線，然後狠狠閉上雙眼，他每次都會識趣地立刻離開。
元烈回來了，帶了代盛說要用的碧晶膏。我很想見識一下據說十分神奇的宮廷御藥是什麼樣子，可因為告訴了代盛自己怕痛，于是每次傷口換藥都是選在我昏睡的時候，自然是看不見的。想叫元烈拿來給我看看，又覺得那樣倒像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說不出口來，後來也就忘記了。
我沒問這一回自己昏迷了多久，也沒數醒來之後躺了多少日子。在這世界，我上無父母下無兒女，唯一的朋友也能很好地照顧自己，實在沒什麼好掛心的。既然怎麼過都是孤身一人，也就沒有必要計算時日了，只需要等到傷好，元烈就會用帶我離開。
慢慢地，身體恢復了些，稍微有了力氣。
活動了下僵直的手腳，發現那鎖鏈已經不在腳踝上了，我立刻明白，他是要放我走了。嗯，我好歹也算是救了他的小暉一命，他要還囚禁我折磨我也說不太過去了。
呵……終于可以離開了！以前也曾離開過，可那時候心里是放不下的，老期盼著他來找我。這一回，是真真正正地要離開了，從此天各一方，再無瓜葛。
心頭也有些惆悵，但也僅僅只有惆悵罷了。生死里走了兩遭，不可能還那麼冥頑不靈的。
以前老愛想著要是怎麼怎麼樣就好了，總是想讓事情順著自己的意，硬要強求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怨我太笨，經歷了那麼多，到現在才總算明白。其實，想見誰、想要誰、想愛誰、想恨誰，再強烈再，總歸都只是種想法。事情改變不了，總是可以改變自己想法的。
我沒再想過他，也沒再想過和他有關的事。其實也並沒有太多的時間來想東想西，醒的時候並不長，可能一盞茶頂多一頓飯的功夫，大部分時間都是沉沉睡著，不知道是因為安神藥物的關系還是心中放下了許多，我甚至都沒有做夢。
閉眼，睜眼，都是一瞬間的事，我並沒覺得過了多久，元烈卻說我已經在床上躺了快兩個月。
代盛見我傷勢終于已無大礙，丟不開谷中事務，元烈幾番挽留之後，還是要走了。
幾天前，他已給我停了那讓人昏睡的湯藥，改吃些搓成一小粒一小粒的藥丸子。這幾天白天，我都是醒著，但因之前睡得太久，頭還有些暈暈的，不過並不妨礙說話。
他告訴我，幫我接駁心脈時順便剔除了三年前肋骨斷裂處的骨痂，就是那些骨痂導致經絡不暢，才會陰雨天發作骨疾。
他還說本想趁我昏睡將肩膀手臂上的骨痂也切除掉，但造成的傷口太大，碧晶膏不夠用，只能往後再醫治。
他覺得頗遺憾，我倒覺得慶幸，一想著用刀子切開手臂上皮膚肌肉在骨頭上刮得嚓嚓響的情形就覺毛骨悚然。現在的我耐受能力已大大增強，早不覺得那疼痛有什麼難以忍受的，完全不用再醫治了。
臉上被端木暉劃的傷痕仍在，模上去凹凸不平的一片。代盛臨行前對元烈千叮萬囑，碧晶膏一定要先用在我胸前傷口，待完全愈合後若有剩余，才能用來消除面上疤痕。他回到谷中會繼續收集些藥材，讓元烈也幫著找一些，待做好了新的碧晶膏，再給我送過來。
我是無所謂的，漂亮或丑，皮相而已，再說又不是沒丑過。最早以前丑的時候老覺得自己命不好，後來漂亮了之後也沒見得更幸福，反而坎坷得多。現在回憶起來，反而是丑的那二十年最幸福，雖然平平淡淡偶爾傷心，但總好過撕心裂肺不能成活——
罵我吧，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