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番催馬策鞭，眼看著金瓦紅牆的宮城越來越近，心中遲疑更甚，卻始終馬不停蹄。
從大理到盛京，去時整一月，回程只十三天。原本是日夜趕路，後來支持不住幾乎從馬上跌落，被零直接一手刀劈暈過去，才被迫每晚稍作歇息，雖如此，次日啟程的時辰卻是日日漸早。
我急切地想要弄清楚，那件事，之于他，到底意味著什麼？他以帝王之身委身于我，不管是為了報答我替他心上人擋了一劍，抑或是想使手段讓我留下滿足他某些，當時，是否也曾是動過些許真情意的？
也僅僅是想要問清楚而已。不管那時是不是真心，他期待與之相守的人，都是他的小暉。而我，只需要一個答案。
或許，壓抑著傷痛的心底，還是抱著些卑微期盼的，可是，不願想……
也不敢想……
可能是將我認錯成某個人，也可能是零作為曾經暗衛首領的余威仍在，都無關緊要，沒有任何阻攔，我已倚著山牆站在了紫宸殿後殿的院牆上。
每一道牆，每一座屋脊，都爛熟于心，閉著眼都不會踏錯。過往的二十多年總是不識路，其實哪有人生來便不辨方向的，無非是懶，不夠上心，吃過教訓，多回想幾次，哪會記不住？
早朝還沒下，後門緊閉著。
陽光從屋脊上直直射過，晃得眼花。依稀看見那人踏著青磚上明滅的光影走出來，挑眉一笑，夸贊道，塵兒今日真好看……錯了錯了，他那時說的，是小暉。
咬了咬牙，狠狠閉眼。再睜開，身體一震，差點沒穩住。
他竟是真的走出來。
他出了門，揮退侍衛，垂著頭慢慢步下了台階，然後停住，盯著地上出神好半晌，又側過頭，看著遠處天際，茫然空洞，整個人好像失去了一些說不出道不明的光彩。
那樣的表情，怎麼可能出現在他臉上？
鼻尖無法抑止地酸痛起來。
他好像瘦了，也憔悴了些，窄挺的腰身愈發清雋，下巴也尖削得厲害。是朝事辛勞嗎？前兩年洪澇成災，忙得不可開交，他也照樣神采奕奕啊。那……便是他的小暉又讓他操心了吧？呵……若如此，只怕再苦再累，他也是甘之若飴的。
長途跋涉半月都未曾退縮，忽然就打起了退堂鼓來。
算起來，都是死過三次的人了，怎麼還是如此執迷不悟
真心如何？
不真心又如何？
得了答案，又待如何……
踟躇間，他長長呼了口氣，收回幽遠的目光，緩緩正過頭來，剛好對上我的視線，略一錯愕，唇角勾了起來，微微笑道︰「下來吧，小暉。每次都站那麼高，小心哪天摔著」
心中狠狠一揪，從鼻尖到臉頰連著腮幫子都發起酸來。
小暉小暉，他永遠都只知道他的小暉。
咬咬唇轉身要走，听得身後不可置信的聲音響起，左手隨之被緊緊拉住。
「塵兒？……是你嗎，塵兒？」
轉回身，看都不看，直接一掌揮出，干脆利落。
手是松開了，卻暗罵一聲，一跺腳又沖過去拉住他。不是會武功麼，怎這般不濟，才輕輕推一下都站不穩氣惱懊悔心煩意亂，實在對自己很無語，那麼多暗衛又不是吃素的，我干嘛要多事？
仍是護著他落下地來，想要抽身，卻再也甩不開腕上的桎梏。
「塵兒，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聲音顫得厲害，抓著我的手抖得更甚。
我垂首皺眉不說話，只是用力掙扎，半天都甩不月兌，惱怒地抬頭瞪了他一眼，卻見著眼角搖搖欲墜的兩滴晶瑩，閃著淡紅的光澤。
眼淚……怎麼會是……紅的呢？
而且，記憶中，好像不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淚水了，是什麼時候？
是什麼時候呢……
看著看著，竟是痴了，莫名其妙地抬了手去拭。還沒觸到，手腕一緊，眼前一花，混合著淡淡燻香的溫暖氣息瞬間將我包圍。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他的懷抱永遠是這樣的暖。可是這溫暖，它不屬于我，不屬于我啊
熟悉而溫柔的觸感讓我害怕到身體發顫。
不要再yin*我，我經受不住的，我已經痛過了，很痛很痛，痛到不想再經歷一次那樣的痛了
雙手被扣在身後，肩背亦被緊緊環住，半分力氣也使不出，怎麼使力都只能稍微扭動，我又氣又急又怒又痛，完全忘記雙手沒了自由雙腿還能踢，慌亂之下，竟孩子似地「哇——」一聲大哭起來。
哭，是為了讓愛自己的人心疼。我知道他不愛我，我也不想在他面前哭，可是我忍不住了，我好想哭
哭我可憐的愛情。
哭我受過的委屈。
哭他對我那麼不好。
哭我竟然還喜歡他。
哭他明明是不要我的。
哭他為什麼還抱著我。
哭他握那麼緊手都麻了。
哭他下巴抵得頭頂生疼。
什麼都哭。
就是想哭
不管還有零和暗衛在旁邊看著，不管若是被他的小暉撞見會怎樣，不管自己曾經發過誓不要見他不要想他不要愛他，不管他是不是曾經也對我有過那麼一點點真心……
我在這個不屬于我的懷抱里，不顧一切地哭，昏天黑地地哭。
不知哭了多久，待稍微平復一些，已是在紫宸殿的後廳，被他抱坐在腿上。他一手撫著我後腦將我按在懷中，一手牢牢扣著腰身，生怕我趁他不備掙月兌了去。
抬不起自己的袖子，賭氣在他前襟上把鼻涕眼淚蹭了干淨，趁著哭得頭昏腦脹沒辦法想些有的沒的，從他懷里掙出頭，開口道︰「我這次來……是想問你……一個問題。」哭了太久，抽抽噎噎地還回不過來。
他嘆了一聲，緩緩垂下頭來看著我，唇角不太自然地勾了勾，「你問吧。」
深深吸一口氣，生怕若抽噎一下打斷了便再鼓不起這勇氣，正正對著他眼，飛快說道︰「最後那次你那樣做是什麼意思？」
他愣住，極慢地眨了眨眼，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