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一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燭台上兒臂粗的蠟燭燒得只剩一灘燭跡,最後一點火光消失之前,絲絲晨曦透過窗稜投在窗幾之上。
如果沒有孩子,她的命運還會改變嗎?整整一夜,元初一腦中浮想的,都是這個問題。
或許是她用錯了方法,她根本不該坐在原地等葉真回頭,也不該與葉真面對面的討論這個問題,她該將那瓶藥不聲不響地投在葉真的飯菜里,當一切已成定局,就算他大發雷霆上山下海尋死覓活,也無濟于事了。
不過,元初一清楚,如果她想,她早就付諸行動了,何必等到現在?她一直姑息葉真的原因不是她忙著賭場忙著讓眾人認同,而是她不想。
難道……元初一自娛自樂地撇撇嘴,她也有那種傾向?
「少夫人?」梅香試探的聲音自門口響起,打斷了元初一的思緒。
元初一閉上眼楮長長久久地吁了口氣,慢慢起身活動僵硬的身體,「進來吧。」
梅香讓兩個小丫頭將洗漱用具置于桌上,再將她們打發出去,這才小心地道︰「少夫人一宿沒睡?」
元初一揉著自己的後頸點點頭,目光落到桌上的瓷瓶上,心中又是一陣長嘆,「昨晚二公子出去,竹香跟著了吧?」
「是,竹香一直保護著二公子。」梅香抿著唇欲言又止,一張小巧俏臉爬滿了不甘。
元初一好笑地看著這個從娘家帶來的丫環,「怎麼了?」她敢全然相信的人不多,梅香是其中一個。
梅香搖搖頭,替元初一不甘不是從現在才開始,也不必時時掛在嘴邊,「是菊香傳話來說那個趙子悅的來歷一直查不清楚,還有昨天那個趙公子,菊香說他對布料的研究只是一般,不像是世代布商。」
竹香會將葉真身邊的可疑人物報備到菊香那里,而菊香則是元初一身邊最為神秘的人,她並不像梅香竹香衛三衛四那樣時時跟在元初一身邊。梅香覺得菊香和元初一甚至不像主僕,因為菊香從不會主動向元初一示好,偶爾見面也不會侍立一旁,而是與元初一平起平坐,奇怪的是元初一也不在意。
「他當然不會是布商。」元初一不知道菊香是怎麼得知趙公子對布料研究的程度的,想來她自有她的辦法,「跟她說先不要查那幾個從京城來的人了,抓緊辦我交代的事。」
梅香道︰「那件事她也說了,已經有所進展了。」
元初一揮揮手,「什麼叫‘有所進展」?老爺子現在著急了,我那事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妥的,總得找件事來安慰安慰老爺子,你傳話回去,告訴她加快行動,我要近期看到成果。」
元初一恢復了以往的行事做風,可梅香心中不知怎地,更為擔憂了,「少夫人……小姐,」幾年來,梅香頭一回叫回這稱呼,「你要是心里不快,一定要說出來。」
元初一微怔一下,而後掀了掀唇角,扯出一抹淺笑,「我知道。」相對于葉真給她的挫折感,被別人深深同情著的感覺更讓她郁悶。
過了兩天,當梅香帶著事件的新進展回來稟報時,元初一已經開始抓狂了。事實上,自老爺子下達最後通牒,元初一就開始覺得自己很……嗯,通俗點說就是無所事事。
重生後的元初一從沒這麼閑過,三年的時間,她就像個陀螺一樣一直轉一直轉,改變葉真啦、爭取地位啦、改變命運什麼的。現在閑下來,她突然發現自己不會生活了。
清靜無為的日子她不是沒過過,那時她也不會覺得自己有多空虛,頂多就是自憐自艾一點,感嘆幽怨一點,不像現在,身上的骨頭沒一塊是對勁的,陽光明媚的一個上午,愣是被她過了個無邊漫長,以前這個時候自己都在干嘛呢?她想啊想,哦,應該是在唐氏那里,看唐氏抄經喝茶睡午覺,她就在一旁陪著,直到唐氏發現她,再特赦她離開。
原來這輩子她已經很久沒去給唐氏請過安了。
要不要去呢?元初一花了一個呼吸的時間考慮,又轉身去找她的扇子了,她想看看撲蝶這活動能不能讓時間過得快點。
元初一對唐氏無疑是有著偏見的,就算她已經給自己定了性,覺得自己上輩子的死是自做孽,可她還是認為,如果那時沒有唐氏和葉瑾娘,她會選擇苟且偷生一下的。
「少夫人?」梅香叫住貌似很忙碌的元初一,指著桌上堆著的十幾把扇子,「都在這了。」
「還有一把,綢子面的,葉真還在上面畫了畫,那個撲蝶肯定好使。」元初一把頭扎在衣箱里,繼續跟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衣服較勁,「菊香那邊不是有進展麼?接著說啊。」
「她說蕊沁已經成功了第一步,少夫人要是不放心……」梅香過去幫元初一撐住衣箱蓋子,「她說少夫人要是不放心,可以親自看看。」
「怎麼看?而且我沒什麼不放心的,就是有點急,也不知道她說的第一步跟我理解的第一步是不是一個意思……」元初一眼角瞄到一抹翠色,伸手把那條薄紗拽出來,竟是一條半透明的貼身小衣,順手甩給梅香,「給你了。」
梅香接著那小衣臉都紅了,她記得這條比手絹大不了多少的小衣是兩年前元初一特地為葉真準備的,本是一套,外面還有紗袍,層層疊疊地穿在身上,肌膚若隱若現,引人遐想連翩。不過……她那位姑爺那段時間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怎麼著,別說去解元初一的紗袍,好幾次都是她一退出他們的房間時就听到了震天的呼嚕聲,後來元初一就把這套花大價錢弄來的衣服深埋箱底了,據說是為了保護姑爺的鼻子。
元初一排山倒海地終于找到了那把扇子,然後一揮胳膊,扇子扔到一邊,繼續找她去年在街上一時興起買來的手絹。
跟著是半年前的冬裝、一年前的繡鞋、兩年前的首飾、三年前的……反正什麼難找找什麼,足夠打發幾天時間了。
這幾天葉真一直保持失蹤狀態,本來他與唐氏說好會陪她去法隱寺,結果直到出發也沒見他出現。唐氏只當兒子貪玩忘了這事,元初一卻暗嘆一聲,心里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由于葉真缺席,陪唐氏去法隱寺的就只有元初一和蘇晴。看蘇晴面色發白,毫無存在感地跟在眾人身後,元初一覺得好像見到了當初的自己,一時間感慨萬千,後退一步到她身邊,「大嫂,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如果不舒服就在家歇歇吧。」
蘇晴緊張地抬起頭,先是瞄了一眼摻著唐氏的葉彥,見他正專心地與唐氏說話,這才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什麼。」
蘇晴的反應讓元初一很好奇,她瞄著葉彥好一會也沒看出什麼所以然,只是從葉彥控制不住的笑容中深深地感受到他接手青龍賭場後的狂喜與亢奮。
說話間,眾人已來到合慶園的大門之處,葉彥也正說到要給唐氏一個驚喜,話音未落,便見不遠處輕塵飛揚,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那馬車很寬大,沒有廂板,四面以圍欄圍起,中間支起一頂紗帳,帳頂由數層紗羅織就,旁邊垂下輕薄的紗簾,不僅外觀華麗搶眼,而且遮了陽光,又通風,還可以免于讓人窺視。連元初一都不得不承認,在這炎炎夏日,收到這樣一份禮物的確是讓人驚喜的。
唐氏也很滿意,不過她仍讓她原來的馬車跟在後面,並且除了車夫不讓任何人乘坐。
元初一思來想去,嗯,覺得這是唐氏人生經驗豐富,事事都要防患于未然,如果下雨了,可以換坐帶車廂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是這麼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