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晴沉默著,就在元初一以為她不會再繼續這次談話時,她抬起頭,眼圈微紅,「我有了身孕,又沒了。」
元初一大驚,蘇晴有了身孕,這在葉家絕對是一件大事,為何從沒听人提過?又怎麼就沒了?「大哥不準你說?」
蘇晴搖頭,「他不知道。」
「那怎麼……」元初一徹底糊涂了,「和碧玉有關?」
「孩子的事跟誰都沒有關系,是我自己不小心……」蘇晴面色灰敗,仿似豁出去了,「前段時間,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沒敢和相公說,閨中之事……便以不舒服一直推月兌,後來孩子沒了,我身子一直沒見大好,相公他……他似乎有意想收了碧玉,所以我不能上山的事不能讓碧玉知道。」
「沒敢?」元初一不太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難道蘇晴不知道一個孩子對葉家而言意味著什麼嗎?她有了身孕,全府上下只會將她如寶貝般供著,何來「不敢」之說?還是……「那個孩子……不是大哥的?」
蘇晴猛然抬頭,不能置信地盯著元初一,「當然是!你怎會這麼想?」
元初一微訕,歉然一笑,「看來你得從頭說起,為什麼不敢說?」
「我怕說了……他太高興……太緊張……如果有了意外,他……」蘇晴閉了閉眼楮,整個人哆嗦一下,眼淚從眼角滑出,「他會打我的……」
元初一極詫,「他打過你?」
蘇晴搖頭,極力地搖,聲音也變得嘶竭,「沒有!我是怕!我怕他打我!如果他知道孩子沒了,他一定會打我,會打死我!」
看著處于崩潰邊緣的蘇晴,元初一突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說葉彥無恥小人內心陰暗元初一同意,可說他種自負過了頭的男人會打女人,元初一不相信。而且葉彥與蘇晴成親四五年,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如果葉彥不是和葉真有共同愛好,那麼就是他與蘇晴的感情尚好,既然如此,蘇晴為何會有這種聯想?而且形容悲慟?
這是一個理不清的謎團,蘇晴顯然也沒打算細說,哭了一會,情緒漸漸平復,抽咽著對元初一說︰「前幾天陪婆婆去法隱寺,我就覺得身子不太對勁,本想請個大夫看看,但碧玉現在一心想著收房的事,我怕與她說了實話,反而……」蘇晴吸吸鼻子,略去後面的話,「所以我想借著這次上山之名到別處去調養幾日,但我不知該和誰商量……」
「所以你來找我,因為我今天幫了你?」元初一輕輕地將話接下去,微感心酸。
蘇晴和以前的元楚怡……太像了。
並非不知道該相信誰,而是身邊無人可信,沒有關心她的人,她自然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所以,一個小小的善意之舉,便被她當做救命稻草,牢牢抓住。
「我不知道你心里究竟藏著什麼秘密,我也不想知道,」元初一不知道蘇晴為何會產生那種聯想,是因為她曾經見過這樣的事,在心中扎了根,從而驚懼?「你說的事我會去做,不過,不是我‘代’你去望月山,而是我們一起去。」
蘇晴動了動唇剛想說話,元初一抬手止住她,「你的身子不是幾日就能調理好的,我會找理由跟你一起去望月山,之後你只管去休養,我求到藥後會想辦法解釋你為何遲歸。」
「你答應了?」蘇晴看起來既驚喜又茫然,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好一會才又問︰「怎麼解釋?」
元初一搖搖頭,「還沒想到,到望月山來回至少三天,還有很長時間可以去想。」
總會想到的。
將努力壓抑情緒的蘇晴送出南房,元初一特地留意了一下在外等候的碧玉,見她與梅香一樣穿著府中大丫頭的衣裙,發飾也不出挑,僅是一支普通銀簪,巴掌大的小臉脂粉未施,唇紅眉黛十分清秀,眉眼間沒有絲毫焦躁,見了蘇晴更是低眉順目進退有度,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心想被收房的模樣。
反倒是蘇晴,對碧玉明顯冷淡很多,不用刻意觀察也感覺得到。
元初一琢磨著,這大概緣于女人的嫉妒之心,丈夫要收了自己的丫頭,自己不能反對,便開始瞅那丫頭不順眼。不知道她還有沒有這種嫉妒的機會,元初一自嘲一笑,如果有,她會樂意的。
沿著房外游廊,元初一朝自個臥房走去,進門前,見到廂房里透著燭光,必是葉真回來了。元初一站在門前駐足良久,本打算過去和葉真談談,但想到他這幾天不聞不問一心龜縮的態度,心情不由變得很差,終是沒有過去,回了房間,晚飯也沒用就梳洗休息。
蘇晴母親的引薦信第二天上午就送來了,蘇晴打算啟程時元初一提出隨行。元初一有此決定純粹是同情蘇晴;葉彥則認為她是存心爭功;唐氏淡淡然然的不太上心,好像這事和她沒有關系;至于老爺子,他更關心元初一什麼時候才能讓他抱上孫子;再聯想到蘇晴的目的是借此機會出去休養,這讓元初一覺得求藥這事根本就是個笑話。
辭別不是心思的眾人,元初一帶著梅香回攬月居收拾行李,梅香一邊整理衣物一邊向元初一建議,「少夫人,不如讓二公子一起去?二公子不也想出去走走麼?」
「他哪是想出去走走……」元初一站到窗前,看著那邊廂房門窗緊閉,心下微黯。
還是談談吧,這麼一直避而不見也不是辦法,和離的事也不能就這麼撂下。打定主意,元初一來到廂房門前,挺直了後背,輕輕吐出一口氣,抬手敲門。
元初一心里微有些緊張,她不斷盤算著一會葉真開了門,她開口的方式。還是直接了當地闡明厲害關系吧,擺月兌她,對葉真而言沒有一點好處。
嗯?沒等到應有的回應,元初一又敲了敲,門內還是一片寂靜。沒人?她微蹙著眉改敲為推,房門應聲而開,房內空無一人,她大為錯愕,疾步入內,見窗前的書桌上有些紙張,最上面一張上留有星點墨漬,是書寫時透過來的墨跡,再看桌上燭台,蠟燭已經燃沒了,顯然是一夜未熄。
他……走了?就這麼逃了?元初一找遍整個廂房,卻並未發現只字片語,不由煩亂地猜想葉真徹夜未眠究竟在寫什麼?他又能去哪里?
元初一臉色微白,也不知是生氣還是著急,梅香見狀也跟著著急,想了一會靈光突現,「說不定二公子是去接小姑女乃女乃了,石榴說夫人昨晚就寫好了信準備送到楊府,要小姑女乃女乃回來探病呢。」
元初一聞言回頭,眉頭蹙得更緊,「是麼?」
葉真由于自身原因,和家人並不親近,成親之後還好了些,但隨後不久葉瑾娘便嫁人了,兄妹二人沒什麼機會親近,見了面都不太熱絡,葉真會主動去楊家接她?不過……倒也說不定是唐氏的意思,昨天葉真不是在唐氏那待了好一會才回來麼?
其實這事只要問問唐氏就能知道,但元初一沒那麼做,她與蘇晴會合後直接離開了合慶園,並未相詢。
「你有心事?」看著元初一時不時地走神,蘇晴輕聲問。
元初一回過神,搖了搖頭,又見蘇晴氣虛體弱地倚在軟墊上,不由暗暗嘆氣。
蘇晴身子不好有段時間了,居然誰都沒有發現,連日日與她同床共枕的葉彥都不知道。到底是蘇晴掩飾得太好,還是,壓根沒人留意這個知書達禮、縴弱柔順的女人呢?
「你母親已到莊子等你了嗎?」。昨晚蘇晴提過幾句,她休養的地方是她母親陪嫁的一個小莊子,離遙州城不遠,現在由她母乳一家打理。
蘇晴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婉笑意,「我沒告訴她,省得她擔心。」
元初一不語,她想到了元惜,如果她出了這樣的事,會告訴元惜嗎?她想……她會的。
重生固是奇跡,但,也帶走了她對別人的憐惜,她總想著要先保護自己,才能用自己的能力去保護別人,不知不覺間,就變得自私了。
「這是我母親的信。」蘇晴從軟墊下抽出一封沒有封口的信封,遞給元初一,「後面的車上還有一盒點心,那是大師以前喜歡吃的,替我母親帶去。」
元初一將信收好,「你安心調養,我會和家里說你去念慈庵為婆婆祈福茹素,直到婆婆的腳傷痊愈為止。念慈庵那邊我會安排梅香以你的名義住進去,有什麼事也好應對。婆婆的傷勢一旦好了,我會給梅香去信,你在莊子那邊隔個一兩日就派人去梅香那看看,得了信就過去與梅香會合,再一起回來。」
蘇晴听罷,一時間感動得不知說什麼才好。此次出行,她以不欲過多人打攪大師清修為由沒讓碧玉同行,而元初一也只帶了梅香,如果梅香要去念慈庵,那麼出城之後,元初一就要孤身上路了,難怪她堅持要兩輛車。
「初一……」第一次直呼元初一的名字,蘇晴有些緊張,但見元初一沒有不快之色,心下稍安,「你其實名為楚怡,對嗎?」。
元初一微微挑眉,笑道︰「你怎麼知道?」這事除了元家人,沒幾個人知道。
蘇晴抿了抿唇,帶著些許的不安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那我……就是沒認錯人了。有件事……我想你該早點知道。」
元初一不禁好奇,蘇晴的秘密似乎很多,她不介意听上一兩個。
不過,就在蘇晴剛要開口之時,馬車的速度突然慢了下來,衛四在外道︰「少夫人,前面人太多,咱們繞路吧。」
元初一掀開車簾瞧了瞧,果見前面不遠魚躍客棧門前聚集了不少人,再加上隨行的馬車,足夠八輛馬車並行的大路被佔了一大半,另外還有不少看熱鬧的,想從其中穿過簡直難上加難。
「這出了什麼大事?」
元初一嘀咕著示意衛四調頭,衛四卻誤以為元初一想打听打听,張口攔下一個從人群中退出來的後生,「兄弟,前面出了什麼事?」
那後生笑著擺了擺手,「前段時間不是從京城來了個小倌麼,好家伙,原來他不是最紅的,和他一路來的那位才是最紅的,這不他的客人全來了麼!」
自從上回執行完「趙公子」任務後,衛四對這種事最是不屑,不等那後生說完就要調頭,元初一卻又掀開車簾,問道︰「那人姓什麼?」
後生道︰「好像也姓趙,跟先前那個也不知是不是親戚,嘿……」
也姓趙!
元初一立時鑽出馬車,站到駕位旁朝客棧方向舉目而望,那後生笑道︰「現在看不著了,那人走了,剩的這些都是來送他的公子哥。」
「走了?」元初一微愣,「去哪了?」
「好像說是回京城了,遙州到底不比京城啊……」
那後生面目曖昧地感嘆,元初一卻怔忡良久,趙熙……走了?
突地,元初一跳下馬車,回身與車內的蘇晴道︰「我有事先走一步,你有事就去念慈庵找梅香,她會給我帶話。」說罷不等蘇晴回話,疾步行至後一輛馬車之前,上了車便讓車夫調頭,快馬加鞭地趕出城去。
趙熙走了,葉真同時不見,這,絕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