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一對韓裴此時的心情多少能理解一點,她目送韓裴小心地將馬車駛離自己的視線,長嘆一聲,回身招呼衛四,「走吧。」
衛四默不做聲地跟在元初一身後上了馬車,他坐在駕駛位上,半天沒有動作,躊躇再三,小心地道︰「少夫人,回去之後能不能查查他們住在哪里,再給何全請個大夫?」
「嗯。」元初一在車內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隨口應了一聲,等了一會,還沒見馬車啟程,就用腳踢了踢車廂,「別愣著了,何全死不了!快走吧,還能趕在天黑前到家。」
提起回家,元初一本已有些放松的心情又收緊起來,回家意味著見到葉真,意味著要和葉真攤牌,沒有轉圜不再姑息,就算兩人關系因此出現裂痕也在所不惜,他們必須要面對面實了!其實元初一更希望葉真能夠自己認清這一點,別再心存什麼幻想,但可惜,就算他變得開朗不少,也還是如前世般軟弱,一直用逃避來使事情變得更為復雜。
為趕在日落前進城,元初一讓衛四一路疾馳,中午也沒有找地方用飯,終在傍晚時分回到了合慶園。守門的家丁見元初一回來很是詫異,一個過來牽馬,另一個趕緊進府通報。
其實也沒什麼通報的必要,自從葉家分了家,合慶園里一共就往了那麼幾個人,老爺子不知是不是嫌人多吵鬧,這麼多年了,也就唐氏和羅姨娘一妻一妾,葉彥的滿月復心思都用在如何讓老爺子把全副家當交給他上,沒時間去琢磨添人進口的事,葉真更不用說,有元初一一個他還嫌多呢,至于五叔,一直沒有娶妻。
元初一直接去了晨園,羅姨娘在那,寸步不離地守著唐氏,見了元初一連忙迎上來,「少夫人不是得明天才回來麼?」說著又朝元初一身後看了一眼,「大少夫人沒過來?」
元初一便按事先套好的詞說蘇晴去給唐氏祈福,羅姨娘姣好的面容微現感概,嘆了一聲道︰「也好也好,我明日起也開始茹素,祈求夫人遠離病痛。」
「婆婆……的傷勢又加重了?」元初一盯著床上入睡的唐氏,見她雙頰微陷,比兩天前憔悴了一些。怎麼會這樣?按理說唐氏傷的是腳,而且也不是什麼特別嚴重的傷勢,應該不會對身體造成太大的負擔才是。
羅姨娘微有些猶豫,遲疑半天,將元初一拉到一旁,小聲道︰「夫人給小姐去了信,希望小姐回來看看,但是……唉,小姐回信說這幾日正籌備她公公的壽筵,月兌不開身。」
元初一聞言皺頭緊蹙,「她真這麼說?」唐氏平日對葉瑾娘的體貼關心可稱是無微不至,任何事情只要葉瑾娘一句話,唐氏無不盡心而為,葉瑾娘表現得也是母慈女孝,連元初一都非常羨慕,可現在,葉瑾娘竟為了一個筵席置自己受傷的母親于不顧,雖說唐氏沒受什麼大傷,但這種態度未免讓人心寒。
羅姨娘又嘆了一聲,「這件事我還沒敢告訴夫人,夫人惦著小姐,扭傷時不想看大夫,是怕大夫太快治好她,她就沒理由叫小姐回來,少夫人也知道,楊家那樣的門弟,規矩是很大的。」
元初一這才了然唐氏當初不合情理的舉動,心中不禁動容,如果自己的娘親還在……
「夫人對小姐那麼好,小姐卻……」羅姨娘猛然住口,絹秀的臉上掛著一絲緊張,她低聲說︰「我失言了。」
元初一擺擺手,始終想不通葉瑾娘怎麼會這麼做,兩家相距不遠,哪怕只抽出半天時間,回來看一看唐氏,也算給母親一個安慰了。她心中感嘆,目光瞥向床上的唐氏,赫然發現唐氏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顯然也听到了她們的對話,面上帶著濃重的失意,恍然失神。
羅姨娘面帶難言之色,她上前合著石榴將唐氏扶起,期期艾艾地道︰「小姐大概真的太忙了,夫人也知道,她那樣的婆家……」
唐氏輕輕閉了閉眼,緩緩地揮了揮手,「我知道、我知道。」
唐氏的失落引得元初一微有心酸,子欲養而親不在,怎會有人如此揮霍近在眼前的父母親情?她究竟多羨慕一個擁有嚴父慈母的和美家庭,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元初一走上前去,將手中藥包遞給羅姨娘,「這是外敷的藥,姨娘先給婆婆敷上吧,里面還有張內服的藥方,麻煩姨娘拿給大夫瞧瞧,沒什麼問題再給婆婆服用。」成智再高明,他沒見過病人,開的藥方未必能全完合用,還是找大夫再看看為好。
羅姨娘馬上將布包拿到桌前拆開,元初一則坐到床前的繡墩上,陪伴唐氏。這是元初一這輩子第一次如此靠近唐氏,也是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上輩子逼死她的婦人,原來竟是如此普通。
她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也是一個普通的母親,因為女兒的拒絕,她雖然努力維持平靜,可精神卻萎頓至極。
猶豫半晌,元初一試探地將一只手輕輕覆至唐氏手上,入手,冰涼。
唐氏的眼簾抬了抬,大感意外地看向元初一,臉上涌起一種復雜又矛盾的情緒,良久良久,她的眼中又恢復了平日的淡漠,她動了動指尖,輕輕抬手,將手從元初一手下抽出。
元初一的眼睫忽閃了一下,她剛剛升溫的心緩緩下沉,最終,她站起身來,與羅姨娘道︰「姨娘受累多照顧婆婆,我先回去了。」
茶杯就是茶杯,就算偶爾被當作飯碗,也是主人無碗可用的情況下,等真正的飯碗回來了,茶杯就可以有多遠滾多遠了。這一點,她和唐氏都明白。只不過,她想試試唐氏這個茶杯能不能替代她失去的那個飯碗,而唐氏,試都不想試。
出了晨園,竹香候在院外,見了元初一無視她微沉的臉色,道︰「二公子已經回來了。」
元初一輕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葉真回來了,也就是說,她下一步就要回去與葉真攤牌了,她還真忙!同時她又有點後悔,當初真應該讓竹香去念慈庵的,如果此時留在身邊的是梅香,估計她會看著臉色說幾句貼心的話,再匯報情況吧。
「老爺子去哪了?」在晨園並沒見到老爺子,讓元初一有點意外。
近半年來老爺子有完全放權的意思,去賭場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每天晚飯是必在家里用的,今天則不在。
「似乎去了青龍賭場。」竹香說完又補了一句︰「這兩天都在那里。」
元初一聞言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微微沉吟。想到老爺子前兩天下棋時偶發的感慨,她轉了方向,「把衛三找來見我,我去大廳等他。」
竹香得了吩咐扭頭便去了,毫不遲疑,不像梅香,總問為什麼。嗯……看來要辦事,還是竹香好。
元初一暫且放下葉真,就著天邊晚霞慢慢走到前宅大廳,雖然她刻意放慢了速度,等衛三到的時候,天也早就黑了。
衛三進來後朝元初一抱了抱拳,元初一放下手中點心,正要讓他說話,不經意瞄見衛三和竹香俱都身桿筆直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僵硬得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由暗中翻了個白眼。
還是梅香和衛四親切啊……
「賭場那邊查出什麼了?」元初一無奈地示意沒眼色的竹香給自己添茶。
衛三兩道粗眉扭到一起,「最近兩天有四五個賭客,似乎是一伙的,他們精通賭術,每賭必贏,而且都是大手筆,連興叔也拿他們沒辦法。他們已經連續來了九天,這九天青龍的收益跌了一成,再有十天,六成的底線也保不住了。」
一般來說,賭場想要營利,每日所有台面上投注的銀兩必要贏得六成以上,另外四成可放給賭客,如果連六成的底線都守不住,那就不是賭場無能的問題,而是收益和一眾兄弟的吃飯問題了。
元初一眉尖緊皺,「知道他們是誰派來的麼?」
如果是一般的老千,他們不會在某一處過久流連,因為但凡賭場都有自己的勢力,他們一旦被盯上,那不是追回銀子就能解決的,輕者斷手斷腳,重者就直接往生。青龍賭場的那幾個老千已連續來了九天,一定早就被盯上了,可他們還是有恃無恐,可見並非只是純粹地想要吸金。而且天下雖大,賭術高超者卻只有那麼幾個,興叔賭技不凡,連他都無能為力的,那已不是一般的高手了,這樣的大高手湊在一起,豈會沒有目的。
「暫時還沒查到。」衛三沉著臉,「老爺子應該已經有些眉目了,不過大公子一直沒有動靜。」
「既然如此,你就先不要插手了,只管盯著就好,以免給公公添亂。」元初一沒料到事態這麼嚴重,加之趕了一天的路沒有休息,此時微有些頭疼,「我會找機會直接問問公公。」
衛三應聲後便退了出去,想到還要回攬月居面對葉真,元初一只覺得頭更疼了,她揉了揉眉心,深深地吸了口氣,「走吧,回去!」
竹香一言不發地跟著元初一回到內宅,路上她一直沉默,不由讓元初一更加想念梅香了。轉了個彎,眼見攬月居近在咫尺,竹香突然攔住元初一,「少夫人,你還是不要回去的好。」
元初一也不知道自己下面該怎麼接,跟竹香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天,也沒得到她一句解釋,只得耐著性子問︰「為什麼?」
竹香瞪著眼楮眨也不眨,「婢子怕少夫人更加頭疼。」
這可奇了,竹香跟她有兩年了,這還是頭一回主動向元初一表示想法,不過她這一說……元初一更想回去了……
她也不得不回去啊!不回去,難道要睡花園麼!
元初一繼續前進,沒幾步便進了攬月居,葉真住的廂房果然亮著燭光,她沒有猶豫,直走向葉真的房間,上了台階,也不敲門,伸手一推,「葉真,我……」
看清了屋里,元初一的話卡在嗓子眼里,半天也發不出什麼聲音。
布置精美的廂房里,備了一桌簡單的酒菜,葉真坐在桌子一邊,手里還拿著酒杯,另一邊坐著一個紫衫男子,形容慵懶,眉目驕狂,見元初一進來,微薄的雙唇勾起一個興味盎然的笑容,似得意,又像挑釁。
元初一看著這個口口聲聲答應自己絕不再見葉真的賤人,任何言語都難以形容她此時的心情,她揉著額頭,心里只有一句話,竹香,你真相了。